Tumgik
#抽菸端憑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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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ur Muharremi (b. 1958 living in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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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alhiddlestoner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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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仁] Reflets dans l'eau (Combeferre/Enjolras)
這裡是撤離老墳頭的抖森的學妹
搬篇短篇試試水
[義仁] Reflets dans l'eau
 退役軍醫C/冬兵(???)E,應該算無差 戰損+哭唧唧的領袖好好搞
總之是個奇怪的盾冬(?味兒二戰AU,領袖真的很適合軍人設定,但是如果角色反轉了呢?
也繼續搞音樂家ABC
說是義仁其實也打了點ER雙C擦邊球,不適者請自行避雷
自殘畫面預警。本來是想要寫個BE的可是薏仁這麼冷就還是別了吧
照慣例可全文搭配拉威爾G大調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食用
也可以單獨收聽個別節點自帶的BGM
  1.
Sergei Rachmaninov- Elegy in E-Flat Minor, Op. 3 No. 1
  1946年5月8日。
 醫學生聚集在教授休息室聆聽無線電收音機轉播的審判結果。他們最關注的名字有三人被判決死刑,最後一人終身監禁。
「整整一年過去,」若李說,「我還不能完全相信我們又在巴黎,試圖重新讀進中級解剖學課本。領袖這兩天怎麼樣?」
「也許他很快就要想起格朗泰爾了。」公白飛說。
回國後若李被困在綿延不斷的憂傷。它不叫人在自己的房間痛苦地嚎啕,也不入侵夢境,卻徘徊在空氣裡消散不去。這低落的情緒趕也趕不走,被它纏住的患者只能學習與其和平共處。
「我確信這也是一種戰後的心理疾病。」若李又說,「最好注意下領袖,公白飛,我擔心他在找回自己的途中也患上這個討厭的毛病。」
「回你住處去,若李,」公白飛則說,「回去試著多睡會,你蒼白的像患貧血。」
這是個依然有效的恐嚇,即便若李自己與公白飛同樣清楚他不過是花了過多時間在解剖室悶頭研究而缺乏適量的陽光照射。回巴黎後若李換了個新住處,他回去的路上總會經過拉雪茲神父公墓,他也總會付幾個硬幣給賣花女,把花束等量分配後擺在幾座尚且光亮的墓碑前。
公白飛找出他身上的幾個硬幣交給若李,「幫我給大伙兒問好。」
「也幫我給安灼拉問好。」若李說。
 回巴黎後公白飛被招回醫學院給一年級新生講課,他想在醫院繼續實習的計畫暫時被擱置了。起先公白飛上課經常上的提心吊膽,但是安灼拉回到巴黎後的表現很平靜,除了那幾次他才進門便看見滿桌滿牆腥紅的污跡,而安灼拉拽著手腕,或肩膀,或小腿,刮鬍刀片或什麼尖利的物品掉在他手邊的血塘子。戰爭結束一年了,安灼拉還在戰場。公白飛感覺有股從戰俘營帶回來的陰霾正在與陰霾底下奮力掙扎的安灼拉相互消耗。他怨恨、疼痛、怒不可遏、孤獨,畏懼,甚至恐慌,這是戰爭對安灼拉做的,是戰爭對他們所有人做的。不論原因有多正當,不論發動戰爭有多必要,戰爭本身即是罪惡[1]。戰爭帶走鮮活燦爛的生命,留下來的即使活著也大多在苟且偷生裡學習憎恨。
公白飛在巴黎的住處幸運地被沒有被轟炸摧毀。巴黎在重建,她是座堅強的城市,她見證歷史、見證人類救贖自己,也見證奇蹟。巴黎是他們的家鄉。
安灼拉捧著相框仔細端詳相片裡的青年們。公白飛掛好外套,找了個地方放書,循著物品被移動的聲響來到書房,安灼拉就在這裡;看見公白飛讓他露出片刻的迷惘,接著很快認出他。這是個進展。公白飛也沒有時間學習憎恨,他有各種意義上都更重要的任務得完成。
他用手指尖輕敲相框,說,「這是你。這是我。這是格朗泰爾。」
安灼拉找到另一個他瞧得出是誰的面孔,相片裡青年都才剛領到新制服,在攝像機前勾肩搭背。他瞧著那張臉上明亮的大笑,遲疑著拼湊出那個名字。
「這是古費拉克?」他問。
公白飛忍受著又一次滾進他喉嚨的火球,說,「是的。這是古費拉克。」
下一秒安灼拉粗魯地把相框摜回書架,背過身走向窗戶。書桌上早就沒有任何物品,抽屜也都上了鎖,自從幾週前安灼拉又在抽屜裡尋到削筆刀,公白飛找來鎖匠,給他這間屋子所有的抽屜配上鎖匙。安灼拉稍微清醒後同意他的決定,所以昨天公白飛回家時看見的是安灼拉坐在浴室,臉上又給刮出新傷,血絲和著還沒有乾的淚痕,他的手指關節全是瘀青和血,玻璃鏡的渣子如雪片撒在磁磚地面。
書房的窗子是這間屋裡最大的,他們離開巴黎前也經常聚集在這裡談論整個世界。窗簾長期拉開,陽光經常把公白飛的木頭書桌曬的暖烘烘的,陽光也照在安灼拉有些蓬亂的頭髮,他沐浴在晚春潔淨的陽光,卻仍舊被困在黑暗。普通醫院會把這個狀態判定為極度不穩定,在公白飛看來已經是夠好的了。某個程度上安灼拉已經戰勝陰霾-他不讓那些被強加給他的怨恨傷害旁人,因此只能傷害自己。
「您這是在浪費時間,」他說。
「你。」公白飛說。
「我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安灼拉回頭來看公白飛,他的眼神熱烈的像火,曾經那把火是他們對未來的希望,是他們對祖國的熱忱。公白飛望著他,安灼拉眼睛裡的火焰被痛苦取代。他恨上了世界,也恨他自己。
「你認得古費拉克了。」公白飛說,「他會很高興的。」
安灼拉反唇相譏,怨恨且惡毒,「不,他死了。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你卻還感覺的到,」公白飛說,「我也還感覺的到。你怎麼不來攻擊我呢?」
在特定情況,公白飛甚至會適度允許安灼拉拿他自己去撞什麼東西,但是今天不行。他逮住安灼拉的手腕,他最好的朋友沒有屈服,至少他放下拳頭。兩秒鐘前他又要拿他自己的手去打水泥牆。
「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安灼拉說,「你認識的那個人也早就死了。你最好在我決定攻擊甚至打死你之前離開。」
公白飛冷靜地問,「為什麼不?」
沒有遲疑的安灼拉說,「因為你也是我的[2]-」
那個f音起始的字沒有被順利說出來。公白飛在安灼拉身上看見治療失憶症的問答法的可行性:安灼拉滯在當場,他劇烈地顫抖,像是他腦海裡的兩個聲音正在殊死決鬥。上前線前,他們穿著制服,在謬尚激動地談論這些問題。那是最後一次朋友們所有人都在謬尚。同胞就是他們的兄弟,部分罕見的友誼或許比兄弟的血緣更能信賴。當兄弟被迫站上與他們對立的另一條線,他們又應當採取什麼態度?
公白飛伸出手等著,安灼拉扶著灰色的牆猶豫半晌,最終露出做出重大決定的表情。他給出他的信任。
公白飛握住他的手。若李曾經因為這個舉動被誤傷,他沒有防備地去碰安灼拉,被他反手一搡掀翻,護士也被若李撞倒,她托盤上的藥瓶挨個跌碎。那時所有人都認為安灼拉不再有希望,公白飛沒死心。也是在那天,他想起那個其他軍醫沒有想到的詞,這個詞成了他們的安全關鍵字。它擁有某種有絕對的力量將安灼拉從混沌喚醒,那些極短暫的時間裡,他又是他本來的模樣。公白飛把這個發現告訴若李,他們證明了安灼拉不僅有希望,並且是充滿希望-他想要回家。
他們只需要時間。
公白飛握住安灼拉的手,他低著頭,抖得厲害。安灼拉身上佈滿已經很難褪除的痕跡,可今天清早公白飛分明聽見他溜出臥室摸進書房來彈鋼琴,單手單音彈出那支最早喚醒他的旋律。公白飛試著再往前��步,安灼拉還是沒有屈服。他被困在混亂的思緒裡掙扎不休,清洗不乾淨的記憶正在與那些使安灼拉仍舊是安灼拉的記憶相互抵制。與此同時,他接受了���個不成形的擁抱。他全身灼燙。
「公民,」公白飛用極輕也極堅定的聲音問他,「告訴我,你感覺到什麼?」
 2.
Ludwig van Beethovan- Sonata for Violin and Piano No.5 in F major, op.24:2. Adagio Molto Espress
  戰爭後的重建工作也揭發不少真相。自命是科學家的納粹軍官在紐倫堡審判上說明實情,人民也就原諒了安灼拉。至少大部分的人民都原諒他。盟軍將領收到數量驚人的信件,被他幫助過的士兵來信拼湊出更多事實卻也不無誇大的成份。取得寄件者同意的信函被公布在報上,若李拿那些報紙墊實驗室的桌腳。公白飛自己也有信要寫,他定期寫信給安灼拉居住在南方的父母報告他的情況;他們寄來幾張新的唱片,公白飛拿起其中一張放上唱機,安灼拉端著相框試圖認出相片裡頭有誰,唱機裡的小提琴就著鋼琴演奏流動如河水的行板,這段音樂使安灼拉從公白飛手上奪過唱片盒,期待著什麼似地盯住紙盒上印刷的德文標示。
「我在哪裡聽過這支曲子。」安灼拉說。
公白飛知道他就要再想起一件往事了。
「是的。」他微笑著回答。
 “ABC的朋友們”曾經是同盟國軍隊裡名聲最響亮的工作分隊,十字軍行動(Operation Crusader)成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他們紀律嚴明,配合度好的異常,原因無他,他們原先就是朋友,隨著時間推進也逐漸成為真正的兄弟。從1942年下半葉開始,盟軍把ABC的朋友們定位為特殊部隊,專門執行奇襲、援救、破壞埋伏等工作,他們也執行過幾樁暗殺敵軍地區主將的任務。他們為盟軍執行過十八件敵營偵查,三十二件救援戰俘的行動。安灼拉是他們的隊長,這是種遵循慣例的模式,還在巴黎的時節,安灼拉就是領袖。公白飛以醫官的身分擔任副隊長,格訪泰爾負責駕駛汗馬車或坦克載他們衝進敵陣,古費拉克負責偵測爆裂物。其他人各有所長,例如巴阿雷很能近身格鬥、馬呂斯破譯部隊竊聽來的情報,弗以伊甚至能假扮成納粹兵潛入德軍竊取第一手消息。在某個ABC紮營於森林,依靠斜坡的陰影作掩護的黑夜,熱安在細心維持著小且不滅的柴火旁談論起近代歷史,話題很快地蔓延開,安灼拉不得不數次厲聲讓朋友們放低音量。格朗泰爾用火上烤熱的瑞士刀切開僅剩的黃油,讓每個人挖一塊去給他們的豆子罐頭添添味道。
熱安又說,「剛才,我有個瞬間的錯覺,我們這不是在同德國打仗,是在六月革命的街壘下等待天亮。」
「嚮導,」古費拉克說,「給我們說些有意思的故事吧。」
「小聲些。」安灼拉提醒他們,他的目光也充滿期待地定格在公白飛身上。那個深夜,他們熄滅柴火,頂著寒冷的夜露,在黑暗裡清楚看見彼此。公白飛給朋友們說起維吉爾、中世紀的宗教音樂、農事詩,詩歌的話題取代革命延續到下半夜,直到安灼拉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們爭取時間休息。
「古費拉克,你跟我一起看哨。」他說。
古費拉克就著月光挪動他扔在地上當坐墊的外套,換了個視野更好的位置,面向森林。
「我知道現在提他會給你們斃了,不過-」格朗泰爾笑著說道,「如果你們現在都在腦子裡給自己奏安眠曲,我祝這些音符長翅膀,帶你們在夢裡飛過恆河邊上,去到世上最美的地方[3],對我來說,那裡必定有喝不完的白蘭地。」
「大R,海涅是猶太人。」熱安說。
格朗泰爾諷刺兮兮,「一個德國的猶太人。如果他現在給關押在集中營,恐怕我們倆得申請個特別任務去炸掉奧斯威辛。」
「住口,格朗泰爾,」安灼拉說,「睡覺。現在。」
古費拉克在竊笑。他就坐在公白飛左邊,公白飛也半坐著,警覺以及他正在盤算的細節讓他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那是場救援盟軍戰俘的行動,弗以伊偵查過後帶回來的地理信息比他們原有的更複雜,計畫全盤改變,他們幾個身上帶的地圖都已經給塗畫的看不出原型。
「至少想辦法睡著。」古費拉克湊在公白飛耳邊說。
「我在試呢。」公白飛回答。安灼拉在離他們不遠的草地,伸手將不怎麼安分的格朗泰爾打平在草地。
古費拉克在安灼拉轉過來低聲訓斥他的前一秒,飛快地吻在公白飛的鬢角。這是古費拉克表達他的感情的方式,整個ABC都給他吻過,安灼拉也沒有倖免。那時他們剛結束十字軍行動,從北非回到法國北部戰線。巴黎就在一趟火車之外的遠處,幾乎等於他們回家了。
不過他們沒有回巴黎,而是留在軍隊。ABC的名聲隨著十字軍行動的成功傳播,女酒保拿出她們收藏起來當救急藥品的伏特加。酒吧裡還有其他盟軍成員,目睹這樁事的人幾乎瘋狂,安灼拉揉揉他給古費拉克逮著啃的臉頰,躲到公白飛背後,對於他自己揚起的嘴角出賣他的事實並不理睬。格朗泰爾見狀抬腿去踹古費拉克,熱安當場做出頌詩紀錄這歷史性的瞬間。公白飛試著拉開還要去追安灼拉的古費拉克,他一回頭猝不及防也啃了把公白飛的顴骨。軍隊的酒吧有鋼琴,音色糟透了卻是當時他們能得到的最好的。古費拉克就像在謬尚那樣,喝上兩杯過過癮,然後把酒杯擱在鋼琴的角,坐下來開始彈奏德彪西。
格朗泰爾兩手各摟著若李和博須埃,安灼拉趁他沒注意偷走伏特加酒瓶塞回女酒保手裡。公白飛在隨身攜帶的地圖背面用鉛筆憑記憶畫蠶蛾,古費拉克彈琴時,巴黎就被他的音符潑灑在軍隊酒吧了,鬧哄哄的酒吧安靜下來聽那支《水中倒影》。塞納河面的巴黎鐵塔倒影是銅銀色,午後的公園經常有穿戴漂亮的少女陪伴她父親出門散步;馬呂斯在公園認識了他的珂賽特。大學課室敞開的木板門釘著考試公告,維吉尼花園開滿了睡蓮,圓形的葉片連同生著芽蟲的花緊貼水面,乍看也彷彿逆著方向生長到水下。謬尚咖啡館的玻璃窗總是被擦的發亮,光芒在咖啡杯或酒杯裡朝ABC的朋友們眨眼睛。星期天的下午三點整,巴黎聖母院的鐘聲經常打斷熱烈的爭辯。
戰爭時盟軍不成文禁止演奏或聆聽德語區作品。這項規則在ABC內部不適用,弗以伊率先提出音樂不應該被政治意識影響,格朗泰爾直接無視這陣風氣,針對海因里希‧海涅和菲力克斯‧門德爾松的民族認同問題發表大篇宣言,如果有人拿紙筆記錄下他講的話,恐怕可以寫成整三大頁。
「猶太人可說是地球上最了不起的民族,法蘭西人發明共和國,可猶太人發明了雅歌和上帝!」格朗泰爾在大庭廣眾下嚷嚷,「海涅!啊!海涅,他的妙筆能使莫斯科的凍土開出鮮花,啊,那是甜美的罌粟,朋友們,我們來品嘗愛情與寧靜,安灼拉,給我們一支曲子的時間做個神聖的好夢!」
「R,你太醉了。」巴阿雷說。
熱安狂熱樂迷似地給安灼拉鼓掌,馬呂斯很快加入催促安灼拉的行列。格朗泰爾醉的走不穩路,給他起了外號的軍隊的女酒保同樣為格朗泰爾保管他的小提琴,酒吧里的士兵意識到他們即將聽見的是什麼,跟著古費拉克製造出震耳欲聾的喝采。
「燴兔肉,別告訴我,您把我的寶貝拿去當柴燒啦。」格朗泰爾對女酒保喊道,他杯里的伏特加撒了自己整身。
「去啊。」公白飛對安灼拉說。
安灼拉輕蹙雙眉,「我們不大應該這麼做。」
「這只是音樂,」公白飛笑著說,「而且,至少別讓格朗泰爾失望。」
格朗泰爾端著酒杯去拿他的琴,玻璃杯因此被他放開,旁邊的美國人眼明手快救下杯子卻救不了裡頭的伏特加,整間酒吧全是笑聲。熱安巧妙地用法語為大伙兒全篇朗誦那篇浪漫詩,格朗泰爾湊過來,大半個人壓在安灼拉腦袋上醉醺醺地懇求或者逼迫他。博須埃笑到手指上夾著的香菸都掉了,把他的耐磨長褲燙出一個洞。
最後安灼拉撥開黏在他身上的格朗泰爾,宣布,「行吧。」
古費拉克拍拍桌子,酒吧裡的士兵用同一種語言的同一個詞歡呼,”Bravo!”
那場突發的小演奏會是整個戰爭裡色調最柔和的一筆,戰爭過後也在不經意間幫他們喚醒安灼拉。也許格朗泰爾在看不見的地方幫了忙。格朗泰爾醉的時候反而能鋸出他能給的最好的音色,安灼拉給他彈琴,被月光渲染的恆河就讓他們帶進軍隊酒吧了,紫羅蘭的耳語,玫瑰的傾訴,河水潺潺的流動打碎煙硝,把他們帶回夢境裡的故鄉。後來安灼拉主動又給酒吧裡的同袍演奏另一支曲子,公白飛與古費拉克並肩坐定,熱安率先唱起來,他們都記得那支曲子裡的祈禱詞。
公白飛不相信朗誦經文的形式能夠獲得甚麼禱告效果,他的幾次祈禱獻給他的朋友們,他越過聖經,直接呼請上帝為他的朋友敞開祂的花園,請求祂帶安灼拉回家。
 安灼拉不穩定的情況持續到他們返回巴黎。他也有絕對清醒且試圖重新認識巴黎的時刻,納粹殘留在他腦海裡的聲響就像無線電收音機的雜音,當1942年以前的回憶逐漸占上風,這些雜音就對他發動偷襲。公白飛不記得他上回一睡到天明是什麼時候。安灼拉睡在他住處的客房,公白飛面對他自己的惡夢,更經常在夜裡拿鑰匙開客房的門,從捲成蛹的被單拯救出安灼拉。他的夢境也是無休止的鬥爭。公白飛在囈語裡聽見那些熟悉的名字,他們的朋友的名字;這是希望的象徵,公白飛讓他放棄接受國家計劃性的記憶治療,安灼拉只能靠他自己。夏天來了,氣溫突然增高的夜晚叫巴黎無所適從,公白飛也睡不著。他躺在床上數天花板的裂縫直到凌晨,最後決定起床找書看。離開巴黎前,ABC共同的話題停留在自由主義的新定義,公白飛向安灼拉借來讀的英語書籍還沒有還給他。
安灼拉在噩夢裡嘶聲力竭,公白飛抓起客房鑰匙過去開他的門,跪在地上與安灼拉著實搏鬥了好一陣子。安灼拉被訓練出睡前鎖門的習慣,即使他的敵人擁有無數不靠鑰匙開門的手段。他被夢魘糾纏卻從不對陰霾求饒,半夢半醒之間掙扎的力量大的幾乎迫使公白飛鬆開他。他在夢裡,也許又在對格朗泰爾大喊大叫,那是他們相處融洽之道,安灼拉希望格朗泰爾別信仰他。在夢裡,”自由”和”祖國”最常被高聲提起。公白飛按照標準醫療流程紀錄他聽見的夢囈,只同若李談論這些心理病況,前些天他們推測著或許真正的安灼拉就要回來了。
公白飛費了點勁頭把安灼拉搖醒,把他拖出遍布煙硝的混亂夢境,那場技術上完美成功的救援行動結束於德軍扛著火炮追出戰俘營,通電的柵門警鈴嗡嗡大做,ABC救出百十個盟軍戰俘,安灼拉挨了子彈,他沒法跑的快,留在鐵柵門後頭,把最後離開的同袍推出去,對他們下令,「快走!」
「醒醒。」公白飛說,「安灼拉,你得醒過來。」
他們像剛結束格鬥訓練般渾身是汗,公白飛搖醒他,安灼拉陡然睜眼,夢境裡來不及流的淚水被帶回清醒的世界,他揪著公白飛,雙膝跪地大口喘息,才結點薄痂的手指又給他磨破,衣服上的血痕斑斑點點。
「公白飛,」安灼拉說,「其他人在哪裡?」
那是他的聲音。安灼拉自己的聲音,他急切地詢問戰略問題,公白飛甚至還沒有聽明白他在問的是ABC執行的第一場還是最後一場救援行動。
「傷兵都送走沒有?」安灼拉問,「納粹發現我們了。飛兒,帶上若李快走,格朗泰爾在哪裡?」
「安琪。」公白飛說。
安灼拉的眼神又是他自己了。他的眼睛裡燃燒著熱忱,熾烈的像星火,清澈的像陽光晒化了的雪融入山泉。他不會仇恨,他只愛人民與自由,那就是他的信仰,如詩如歌,如溫柔的天鵝也如展翼的雄鷹,是恆河彼岸不凋的紫羅蘭也是塞納河畔灼灼盛放的玫瑰。
他回來了。
「安琪,」公白飛重複。安灼拉比前幾秒更加困惑,公白飛得向他解釋很多。他與他最好的朋友緊緊相擁,安灼拉不明所以,只管展臂也擁抱他。公白飛希望他們的朋友都看見了。他只給安灼拉說明最重要的一件事,
「戰爭結束了。」
  3.
Franz Schubert- Der Lindenbaum arr. Piano and Cello
「我做了什麼?」安灼拉問。
「你什麼都沒有做。」公白飛說。
安灼拉放下塗鴉著人物肖像的地圖,無眠的夜晚過後他們迎來真正的朝陽,公飛下樓問公寓管理員要來兩杯剛燒好的咖啡。安灼拉回來了,他的戰爭正式結束,剩下要做的是審判與和解。公白飛上樓時聽見他的鋼琴被奏響,安灼拉展開格朗泰爾留給公白飛的地圖,擱在鋼琴譜架,圖紙背面給他畫著ABC的朋友們的半身肖像。
「我殺過多少我們自己的同胞?」他問道。
「那不是你,」公白飛溫和的強調,「當你被奪走你自己的心智而做出對不住人民的事,那樣事就不是你所為。那是納粹德國所做的,你也是受害的一方。[4]安琪,你不需要承擔這些。」
安灼拉沐浴在初夏早晨的陽光,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接近白色,側影線條分明,公白飛把咖啡杯放在鋼琴上頂蓋,過去坐在安灼拉身邊。在那個彷彿上輩子的無憂無愁的大學生涯,他們在謬尚,也是緊挨狹窄的咖啡廳角落相偕而坐。安灼拉抬起頭時臉上是濕的,他在做他自己的法官,從德拉古法典尋找佐證的法律。
「你沒有做過任何危害法蘭西人民的事。」公白飛用雙手按在他的肩膀,又說,「沒有人會責怪你。為了我們的朋友,你也必須停止審判你自己。」
「但是我記得那些。」安灼拉說著,眼淚順著他雕像般的臉龐滑下來。
公白飛說,「你付出的夠多了。」
星期天的早晨有彌撒。聖母院的鐘聲喚醒整個巴黎。安灼拉聽見鐘聲,模樣顯得有些無助,公寓管理員在清掃樓梯,用跑調的歌聲哼唱那支原先只在法國境內流傳的祈禱歌。
「瞧,他不是帶你回家了嗎,」公白飛微笑起來,對安灼拉說,「就像她帶他回家一樣。」
 公白飛信仰,但很少祈禱。他知道管理他們公寓樓的老太太會去聖母院給安灼拉點白蠟燭祈禱,她是最先對安灼拉敞開大門的人。
「如果您們想搬走,也請自便,上帝保佑您們,」她對威脅她的其他住戶說,「這個青年為盟軍奉獻的是比他的命還貴重的東西,萬福的瑪利亞,祝福他的靈魂。」
公白飛的決定讓軍方不免有推卸責任的嫌疑。德軍正式投降前的最後一波地毯式奇襲以敵方首領突然停止襲擊造成的失敗告終,跟在他們首領後頭發動攻擊的德軍還沒有反應過來,盟軍擊中並當場逮捕在槍林彈雨下突然停止前進的納粹特務,扒下面罩,看見一名眼神狂亂的俊美殺神。關於納粹在戰俘裡挑選菁英士兵,進行藥物控制後訓練成特種殺手的謠言被坐實。公白飛在軍隊醫院收到這個消息,他的懷疑也獲得印證。盟軍開始調查1943年後所有北方戰線指揮官離奇的刺殺案,重新檢視幾件德軍地毯式突襲的線索,罪證水落石出,可沒有人敢真的對安灼拉做什麼。被1942年末那場由ABC執行的救援行動救出戰俘營的士兵違反軍紀闖進將領會議室,以舉槍自殺的威脅成功阻止盟軍將領對安灼拉做出任何判決。
 公白飛是那場意義重大的鬧劇發生的隔天才從馬呂斯那兒聽來這樁事。近百名操著不同語言的士兵在將領會議室外整齊劃一拿上膛的手槍抵在自己太陽穴威脅他們長官,馬呂斯被喊去維持秩序的同時,公白飛在軍隊醫療翼對付安灼拉。無線電收音機在角落發出不間斷的聲響。兩支鎮靜劑讓安灼拉徹底失去反抗的力氣,被擺佈著讓公白飛執行過整套檢查。他臉色慘白,藥劑的效用迫使他放慢了呼吸,眼神依舊熾烈的像隨時要爆發,那卻是他們不認識的眼神。安灼拉不會仇恨,公白飛確認過安灼拉依舊能聽懂法語,嘗試與他交談。若李結束諾曼底的工作,回到北方部隊擔任軍醫,在他們隔壁床照料突襲裡被炸掉右邊手腳的德國士兵。志願護士想給安灼拉的傷口做些包紮卻被他的模樣嚇退。
「安灼拉,你記得伽佛洛什?」公白飛問。
那時的安灼拉像具活屍。公白飛看著這副他再熟稔不過的面孔卻認不出他最好的朋友。安灼拉帶著詭異的冷靜詢問,「我該殺他嗎?」
「不,他是我們的弟弟,」公白飛說,「謬尚呢?記不記得謬尚?」
「離我遠點。」
「我們在謬尚曾經為了社會契約論的漏洞爭執整晚呢。」
「我根本不認識你。」
然後一個醫學意義上的聽覺記憶範例發生了。
安灼拉還被皮帶綑在病床,公白飛停止追問,讓護士準備他需要的物品,拉起安灼拉的手讓人用酒精擦掉乾血跡。公白飛掐著他,這是個有效的恫嚇,安灼拉理解到掐著他的這只手對人體的熟悉程度足夠公白飛隨時卸掉被他掐住的關節。護士用棉球清理傷處的膿瘡,無線電收音機的頻道播放起女高音演唱的門德爾松作品第三十四部第二號。
安灼拉還讓公白飛逮著手關節,那支曲子如同響雷般擊中他。他猛地回頭尋找那個聲音,收音機那兒沒有人,安灼拉往別處張望著找人卻沒有找到他要的,護士領班假裝忙著整理藥櫃,玻璃櫃門照出她拿手帕擦眼睛的模樣。若李正要給他負責照料的德國傷兵注射消炎劑,他也停下來,針筒隨之停在半空中。他也看著安灼拉擺脫護士,掙脫出來的手揪緊公白飛的白大褂。公白飛想告訴他答案,可他只是安靜地望進安灼拉的眼睛,一度被掩埋的記憶如同樹苗的芽鑽出堅硬的土壤。安灼拉困惑又徬徨,他抓住公白飛,那個瞬間公白飛決定不再讓任何自稱是醫學專家的人在往後的日子繼續折磨他最好的朋友。
音樂最終消失在無線收音機炒豆子似的雜音裡,經過角落的護士調整天線,試圖找出信好最好的角度。公白飛放開安灼拉的腕關節,握住他的手。若李聽聞安灼拉被送進盟軍醫療翼後興沖沖趕來瞧他,被安灼拉下意識掀倒,其他醫官登時拿起皮帶把他囚禁在病床。
「公民,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公白飛問。安灼拉用茫然的藍眼睛瞪他。
他們隔壁床的德國士兵成了整間醫療翼的箭靶,仇恨的目光匯集在他身上。志願護士放下托盤,藉口照顧其他盟軍士兵抽身離開,有人用不明顯的聲量說了幾句粗魯的德國罵人話,德國士兵垂著頭。那不真的是他個人的錯誤,他卻為他的國家在盟軍的醫療翼承擔錯誤的後果。若李放下消炎針,雙手舉在眼前,他等到它們停止顫抖才給他的病人完成注射。他們對面的美國士兵往空水杯啐了口痰。
德國士兵對治療他的醫療員說,「Danke (謝謝)。」
若李回答他時臉上沒有肉眼能見的波動,「Alle Menschen werden Brüder, Wo Seine sanfter Flügel weilt (在他光輝照耀下面,四海之內皆成兄弟。)[4]」
ABC裡德語最流利的是弗以伊,再來是馬呂斯,接下來是格朗泰爾,ABC們為了作戰工作也向他們學習這門言。當戰爭過去,語言成為新的軟武器,若李寫完紀錄,離開去檢查下一床英國傷兵。公白飛想起弗以伊在他們親手挖的壕溝裡,用席勒給大伙兒解釋語法問題,安灼拉在站哨,古費拉克划火柴點亮煤油燈,話題隨著詩的內容又扯回二十世紀後的新興獨立國家;他沒有忍住笑容,眼眶像是給火柴點著了。德國士兵在公白飛擺平安灼拉,讓護士繼續清潔膿瘡的當兒,用他僅剩的左手摀著臉龐。他為他的祖國承擔戰爭的後遺症,連流些眼淚也不被允許。
 部隊對於公白飛讓他住在普通公寓的想法明確表示反對,公白飛也明確告訴法國政府他們不會再讓安灼拉受到沒有意義的虐待。啟程回國前若李拿到政府給安灼拉安排的治療說明書,裡頭列舉的療法相當於把德國人用在安灼拉身上的法子重新操作一輪。
「這太荒謬了,」若李說,「他值得更好的。」
他的確值得。上前線前公白飛在醫院剛做完一年實習,ABC們有好幾個甚至還沒有完成大學最後一學期。如今他們回到祖國,試著建立新的日常生活,安灼拉經歷了兩段人生,又靠著他自己驅散納粹強加給他的魘霾。他是如此堅韌。如今他回到家,記憶在復甦,他想念他的朋友,渴望看見他的師長家人,他想出門去散步,他還想喝點謬尚的咖啡。所以若李把咖啡連同做咖啡的女侍還有他的女朋友帶來了。愛潘妮穿著黑色的裙子,神態世故鋒利許多,公白飛見過米西什塔幾次,她是猶太人,當過一段時間的電報接線員,戰後她在醫學院附近的餐館值日班。
「領袖!」他撲上去掛在安灼拉的脖子,「我可太高興又看見你啦!歡迎回來!」
公白飛找出空瓶,米西什塔往瓶子插上她帶來的矢車菊,若李喋喋不休說著安灼拉錯過的精采故事,安灼拉看著那束花,在若李談及格朗泰爾把他的小提琴做了砸破納粹間諜腦袋的最佳貢獻時開口說話。
「我很想見一見他們。」
公白飛放下他擦拭乾淨的相框,若李安靜下來。安灼拉將插花的瓶子挪到日照更充足的地方,垂下眼瞼,光與影在他身上就像油畫,外頭的街道有棵擁有百年以上歷史的菩提樹,它與這個街區同樣好運地沒有受到轟炸摧毀,安灼拉倚著牆,午後往西邊傾斜的陽光拖長了菩提樹的影子照進客廳。ABC的朋友們在盟軍的酒吧無數次違反不成文的禁令,熱安對德奧作曲家的偏好有限,舒伯特則是古費拉克即興演奏的好夥伴。
公白飛安慰他,「我也很想念他們。」
「我們可以紀念他們。」愛潘妮提議。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們。
「有一支曲子,」公白飛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們經常提到它。」
安灼拉用軍隊酒吧那架音色糟透了的鋼琴演奏這支祈禱歌的時候,屋子裡的法國青年跟上節拍大聲唱歌,他們都想家,也都在同袍身邊找到片刻歸屬。其他同盟國的士兵抄下禱文,弗以伊給他們用數字譜做註記,這支原先只在法國境內流傳的祈禱歌就這樣被傳到歐洲大陸甚至美洲。安灼拉在另一個難得的機會拗不過朋友們的要求,又給酒吧裡的聽眾演奏它。那時這支祈禱歌已被翻譯成不同的語言,公白飛的杯子還在嘴邊,他被格朗泰爾推出去,ABC起鬨要他去領唱法語歌詞,古費拉克嚷的最大聲,不僅帶頭起鬨還笑出眼淚。博須埃在吹口琴,熱安也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柄長笛,單方面宣布這足夠他們組成完整的合唱團。
那時公白飛無奈地說,「我們這都在做什麼。」
安灼拉聳著肩膀,「就當成哄那幾個傢伙高興了。」
「這可不是我瞎吹,」格朗泰爾拎著小提琴過來站在鋼琴另一側,「盟軍裡有哪個國家的部隊有這樣完整的樂手配置?」
安灼拉發布過無數不允許反駁的命令,也總拗不過他的朋友群起懇求。他為他們演奏過很多次祈禱歌,在巴黎,在軍隊酒吧,在公白飛的書房。
主在上,聽我祈禱:
當我需要幫助,您總是在我身旁;
讓他歇息,上蒼庇佑,
賜他安寧,賜他歡愉,
帶他回家吧,
帶他回家。*
 公白飛在客廳書房擺上他擁有的ABC們的相片,這樣他們也就見證安灼拉甩掉追逐他的陰影找回他自己。他回來了,卻還在漂泊。公白飛想幫助他最好的朋友得回他應有的寧靜。
  4.
Felix Mendelssohn- 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 arr. Violin and Orchestra
人民想念安灼拉。安灼拉想念他的朋友。最大的問題是安灼拉認定自己沒有臉面再見他的同胞。在ABC的朋友外首個見到安灼拉的自然是他的雙親。公白飛拍了封電報通知他們來瞧他。剛回巴黎時安灼拉的父母來見過他,就連他們都幾乎認不出安灼拉。那時他的眼神能夠把聖母院那口大鐘從它的鐘樓剜下來,公白飛甚至得提醒他朋友的父母別太靠近他。若李無法回答安灼拉父親提出的問題,他母親嘗試著說起幾件只屬於他們家庭最私人的往事,短暫的茫然後換來的是安灼拉的另一次爆發。
這回不一樣。安灼拉思念他的家人,公白飛上郵局發出電報,很快收到回覆,安灼拉又反覆向公白飛確認上回他們見面時他沒有做出傷害他父母的事。馬呂斯從火車站接到那對心情介於焦慮與亢奮之間的夫婦,敲開公白飛的公寓門。安灼拉從公白飛的背後怯生生探著頭看見他的父母,他的母親也從他父親背後怯生生踮起腳尖想多看見他。
公白飛輕輕推了安灼拉,他在發抖,公白飛想說點鼓勵他的話,他的母親也注意到了。她忘記所有的擔憂,越過她的丈夫,踮起腳一把摟住她的孩子。公白飛把朋友們帶進書房,讓安灼拉與他的家人用足夠的時間重新認識彼此。
若李拿起書架上的相框,珍惜的觀賞ABC的朋友們換上軍隊新制服的合照,說道,「我來的路上去了趟公墓給大伙兒報告新消息,他們會很高興的。」
「但是真的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審判,我敢說盧森堡宮不會同意開這個庭。」馬呂斯說。
「他希望能這麼做。」公白飛說,「就當成換個方式的補償了。」
若李拿起稍小的單人相框,晃晃那裡頭在自己學院畢業典禮遲到的格朗泰爾,說,「如果R能一水壺敲醒他就好啦。」
 十字軍行動是ABC作為完整受訓的陸軍隊伍正式參與的首件行動。他們被法軍元帥指派去支援英國軍隊,從德軍手上收回大片北非領地,那是場傷亡慘重的勝仗,慶功宴也是哀悼彌撒。事後他們返回歐陸戰線,從側門進入打烊的軍隊酒吧,平常安灼拉禁止隊伍在白天喝酒,那天他破了例,讓格朗泰爾從吧檯下搜出幾瓶全新的酒,弗以伊用威士忌杯壓住鈔票放在收銀櫃上。
「我想我們得舉杯,」他說,「從今天開始,我們都與過往的自己道別了。」
「敬我們的同胞,」熱安附和著,格朗泰爾倒的第一杯酒便給了他,「敬我們的同袍。」
「敬自由法國。」
「敬法蘭西共和國。」古費拉克說。他拿到酒,伸手來與公白飛碰杯。安灼拉接下酒杯的同時右手還在寫偵查計畫表,格朗泰爾揉他的腦袋,安灼拉寫到最後一筆的r字母線條在紙上飛成形狀奇特的波紋,公白飛說,「R,別欺負他。」
「嚮導,別欺負R。」古費拉克說。這下子連安灼拉都不能不笑了。
「這聽起來特別彆扭,」博須埃說,「但是,我挺希望時間能停在這裡。我們打了場勝仗,大伙兒都完好無缺的在這裡。」
巴阿雷掏出打火機點菸,嘟囔幾句同意的話,馬呂斯抓緊空檔寫他自己的信,珂賽特利用報社的工作經常給他們寄送免費刊物。離開巴黎後,熱安也負責代表他們全體與謬尚保持通信。格朗泰爾借巴阿雷的火點他自己喜歡的菸,古費拉克拒絕吸收他們吐出來的廢氣,跑去坐在鋼琴那兒,不一會兒便控制不住自己打開琴蓋彈��琴。
安灼拉說,「時間得往前移動,戰爭才有機會結束。」
「珍惜會當下吧,」公白對他說。安灼拉正在新的紙頁抄寫他被打斷的偵查計畫內容,他對公白飛露出笑容,寫完計畫第三項,收起鋼筆。公白飛擔任著某種補充或糾正安灼拉的角色,這是ABC對他們的形容,他們隔著桌面互相碰杯敬酒,手指節一擦而過,在公白飛的皮膚留下火燒般的記號,溫和的蔓延到他全身。安灼拉抿了口酒,直勾勾盯著貼滿軍樂隊畫報的牆。
若李說,「公白飛說的對,我說句掃興話,因為這很可能成真,戰場上什麼事都說不準,如果現在有個記者還是軍隊攝影師,我希望他來給我們拍張照片。」
「古費,給我們點即興曲,今天別理那苦大仇深的肖邦了。」格朗泰爾說,「是啊,戰爭,他們說在舊社會為國家陣亡是最甜蜜的死法,這個時代的戰爭只會讓人死的時候還摸不清自己到底幹嘛去送死[6]。根本沒有什麼榮譽的死亡,看看那些戰敗的國家,他們死了一整代青年人口卻什麼都沒換到。所謂的犧牲是虛假的謊言,我們現在在這裡,不過是從維琪(Régime de Vichy)巴黎逃到北省,根本摸不清未來長什麼模樣,說不定到最後我們統統被抓去給蓋世太保擦鞋哩。」
前頭安灼拉等待著墨水乾燥。他闔上記事本,端起酒杯卻不喝,問道,「你為什麼又來這裡?如果你不信仰這些,生死、榮譽、盟軍,我們的法蘭西,你為什麼還浪費你自己的時間來打這場看不清楚未來的仗?」
古費拉克把他自個兒埋在鋼琴鍵盤,他的即興曲是種張揚的宣言,色調繽紛濃烈,糟透了的音色也擋不住碰跳著的晶瑩的彩色的音符竄過酒吧。
「讓我引用我們都愛極了的猶太朋友,」格朗泰爾坐在桌面,拎著酒杯,豎起手指夾開他叼著的香菸,公白飛猜測到格朗泰爾即將要說的話,他沒有出言阻止。安灼拉明亮的藍眼睛也望著格朗泰爾,香菸菸蒂給他咬出齒痕,酒杯早已見底。格朗泰爾拿起瓶子倒滿整杯,吐了個煙圈,他總是笑的肆無忌憚,對安灼拉說,「我不相信上帝,他的甫祭全是侏儒。我只信你的心,除此之外,我別無信仰[7]。」
安灼拉嚴厲地打斷他,「少胡說。」
「實話就該說出來呢。」
「你喝醉了。」
「我看起來像醉?」
「如果你真的有信仰就不會把信仰掛在嘴邊。」
格朗泰爾擺出嚴肅的表情,「你可太小看我了。」
公白飛清清喉嚨。安灼拉不再同格朗泰爾爭辯。他站起來,氣勢相當懾人,格朗泰爾抬起眉毛,安灼拉什麼都沒有說,右手按著格朗泰爾的肩膀,格朗泰爾哈哈大笑,拍在安灼拉的手背。古費拉克彈琴到他滿意了,也停下來,他搖晃酒杯,攏攏散亂的鬈髮,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這就是我中意舒伯特的原因,」他說,「肖邦啊,他拿樂譜塞進你的腦袋,對你說”自己體會”,你花了十年研究他也沒個定論。舒伯特不來這套,門德爾松同理,他們什麼都告訴你了。你一聽曲子就知道,他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安灼拉對格朗泰爾的記憶停止在他們從德軍戰俘營撤退的那幾分鐘。格朗泰爾掩護他救援的美國士兵,安灼拉掩護他們。他想知道行動的成果,公白飛告訴他了。他們在客廳促膝談話,安灼拉養成新的習慣,當屋子裡只剩他們兩個,安灼拉會倚在公白飛這兒,這是種依賴,公白飛則很高興得知安灼拉找回需要依賴的感覺。他把手臂環過安灼拉的後頸,繞過肩膀,停留在距離胸前幾吋的地界。唱片在循環播放,安灼拉知道了救援行動的最後一刻格朗泰爾是怎麼被他趕出戰線之外。他拿起唱片匣,結痂的手指拂過那行德語字樣。安灼拉在逐一找回屬於他的回憶,他的朋友未曾殉身於他手的事實也不足以安慰他。
「這是他最喜歡的曲子,是嗎?」安灼拉問。
「格朗泰爾愛它。」公白飛回答,他也愛這支曲子。格朗泰爾為了幾句詩歌愛著海涅,同樣是猶太人的門德爾頌為海涅做曲;它在戰爭剛結束的混亂裡成了他們朋友的替身,它也率先為ABC的朋友們將安灼拉從納粹遺留在他腦海的陰霾喚醒。
懷念佔據他,安灼拉還拿著唱片匣,客廳的矮桌也擺了些相片,安灼拉拿起其中一只相框,那張相片原本釘在ABC臨時宿舍的牆,取下來時被圖釘扯了個口子。相片裡的格朗泰爾與安灼拉穿著大學槌球隊的運動服,手拄球桿,在運動場的草地讓人拍下合影,安灼拉向來比誰都克制,就算開開心心的笑著也流露出嚴肅的神態,格朗泰爾朝鏡頭擠眼睛,笑的肆無忌憚。
「我們也都愛你。」公白飛說。
「我背叛了你們。」安灼拉說。
公白飛說,「你沒有。」
然後他吻他。他吻安灼拉的嘴唇,帶著所有朋友對他的愛,ABC早就不是朋友了,卻也不是兄弟-他們比手足更親。公白飛把ABC對他的愛留在安灼拉的嘴唇。它們鮮潤柔軟。安灼拉追上來吻他,公白飛也說不上是驚喜還是意料之內地愉快,這是個熱烈又沉重的,私人的吻,把所有過往和盤托出,或許他很久以前早就想這麼做只是不曾自覺,又如果這樣能讓他最好的朋友相信他們愛他也無不可。
「但是馬呂斯說的對,」公白飛說,「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審判。」
「該做的還是得做。」安灼拉答道。
他微笑起來,平靜的神態裡出現他特有的肅穆,追加道,「我準備好了。」
  5.
Maurice Ravel- Sonatine, M. 40:No. 2 in D-Flat Major, Mouvement de menuet
貝當元帥(Henri Philippe Pétain)把他們的巴黎投降給納粹的決定是最令人無法接受的。納粹入侵巴黎後伽佛洛什不再上學,公白飛就在謬尚教他算術,安灼拉充當歷史課輔導,熱安教他文法。伽佛洛什做了報童,古費拉克用謬尚的破舊鋼琴
給他編出一支送報歌。伽佛洛什為自由法國送報紙,安灼拉則堅持拒絕使用那兩個分裂他們祖國的稱呼。他們在謬尚研究彼此收到的徵兵令上的報到日期,格朗泰爾走進來,已經換好嶄新的陸軍制服,衣衫上卻有血。他瞧了眼興高采烈的朋友們,發出沒有聲音的冷笑。愛潘妮在工作的空檔給她弟弟補衣服,格朗泰爾說,
「共和國萬歲,妳白效力了,愛潘妮,我們那湯姆‧索耶小兄弟為了嘲笑維琪法國派來的德意志鬼子給用刺刀戳死了。」
隔天安灼拉領著還沒有報到的幾人提早簽字入伍。愛潘妮有她自己的辦法:伽佛洛什葬在公墓,他的姊姊取回那套被刺刀打穿,血漬變成銹紅色的舊衣衫,掛在謬尚門口。戰爭期間的謬尚改成孤兒收容所,報社打字員成了志願教師,咖啡館女侍變成監護保姆,對巴黎女人還有她們的德國舞伴橫眉豎目。
「你們可想清楚了,」愛潘妮往他們的桌子放下托盤,說道,「珂賽特是負責登頭版的,消息一登報,你們就沒有機會反悔。」
「我準備好了。」安灼拉說,「我們準備好了。」
「公白飛,別告訴我你還真同意這個瘋子的想法。」
公白飛心安理得,「這不就是朋友會做的事嗎。」
安灼拉翻閱馬呂斯寫好的辯護文件,愛潘妮睥睨著這幾個她眼中的傻瓜,搖搖頭。
 1942年末,公白飛被調職成為主任軍醫,他不能繼續與ABC的朋友們在最前線紀念安灼拉。古費拉克接下隊長工作,若李則接替公白飛的隊醫職位。那場救援行動讓ABC失去他們的領袖。盟軍搜索三十餘天,在安灼拉的檔案簿蓋上標示死亡的紅印章。公白飛拿著檔案簿拍開戴高樂將軍的門質問這個消極的決議,為此收到調職通知作為不服從調查結果的處分。
「戴高樂是個混蛋,」古費拉克對公白飛說,「而你是個善良的笨蛋。」
「是我的錯。」格朗泰爾說。
「別說這種話。」ABC們說。
ABC的朋友們從德軍陣營救回來的盟軍士兵組織起一場紀念會,軍隊酒吧掛上紅色旗幟。士兵們在酒吧裡談論他們對安灼拉的印象,細數救援行動堪稱精彩的過程。有個參戰前做過神學生的準牧師拿酒吧的鋼琴當教堂管風琴自彈自唱美國南方的聖歌。公白飛走進酒吧,越過人群看見巴阿雷鑽進儲藏室。他跟過去,看見他的朋友們齊聚在此,格朗泰爾分不清是哭得不像樣還是醉得不像樣,古費拉克摟著他。
博須埃說,「這不是你的錯。領袖見了你這副聳樣準會揍你。」
馬呂斯掰開格朗泰爾的手指,拿走那支酒瓶。格朗泰爾又說,「是他們先發現我的,全賴那個該死的-怎麼不是我的錯,你們都撒謊,安灼拉就是個王八羔子-你他媽是個瘋子,安灼拉,待在你的位置,別過來挨子彈!快跑!熱安,上帝把他的二品天使拋棄啦,納粹鬼子逮住他了,公白飛,你看見納粹鬼子逮住他了,我們拋下他自己跑回來了!混蛋、膽小鬼、我們全是群懦夫,我把安灼拉害死了。」
「我們是在執行隊長的指令,」古費拉克摟著他說道,「記得吧,R,安灼拉說”我來斷後,你們得把這裡所有的人帶回去。”」
「是啊,」格朗泰爾嗚咽,「斷後!多英勇!多高貴!納粹鬼子拿他們骯髒的槍桿子打中我們的領袖,瀆神!他們射殺了阿波羅!」
「你怎麼就信了戴高樂的謊話?」公白飛問道,「安灼拉不會死。他扛的過去。我們會打贏這場戰爭,叫納粹把安灼拉還給我們。」
「他可是塊強硬的雲石,米開朗基羅的鑿子也敲不動他。」古費拉克也說。
「讓大R哭一哭吧。」熱安對朋友們說,「我也相信領袖還活著,眼下我們就暫且別逼他了。」
古費拉克攬著格朗泰爾,讓馬呂斯把白蘭地酒瓶擺去他搆不到的地方。熱安拿出他隨身攜帶的本子,給朋友們讀他抄在裏頭的詩。格朗泰爾把自己埋在古費拉克懷裡,結結實實哭了整個晚上。
 留在前線的朋友們出發去諾曼底前把他們重要的物品交給公白飛保管,這當中有巴阿雷觀賞鳥類的望遠鏡、格朗泰爾的琴弓、他用四年時間畫成的幾大冊畫集,以及弗以伊帶上前線的所有家當。盟軍解散後它們也回到巴黎,公白飛買了新櫃子單獨放這些物品,古費拉克的腕錶現在被他接收來戴著。熱安的本子附有棉線製成的標籤,公白飛小心地避免移動標籤,翻開本子,給安灼拉找到熱安給朋友們讀的詩。
安灼拉用指尖掃過光滑的紙面。熱安的字具有漂亮的弧度,像是協和廣場噴泉的水柱,他在本子裡抄下他最喜愛的作家的作品。安灼拉的眼睛看見那些字句,公白飛則回憶熱安讀它的模樣。
「光明的星星將烏雲化為一團絨絮,」熱安拿著本子,神情莊靜柔和,口吻彷彿佈道的主教;他眉目含笑,環視他身邊的朋友,
「這是有思想,有生命的光明,
它撫平了波濤澎湃的暗礁,
人們相信從珍珠鐘看到了一顆靈魂,
是夜裡,黑暗徒然籠罩,
天空神般的微笑亮了。[8]」
「他是對的。」公白飛微笑著對安灼拉說。
安灼拉的手指現在被若李強制纏滿塗飽藥水的創可貼。他的手腕和腿有數道泛白的長條疤痕,那是安灼拉還被困在黑夜裡時他同他腦海裡的納粹軍隊進行決鬥的遺跡。公白飛縫合過那些刀子割出來的傷,幾天後安灼拉割斷縫線,公白飛就再縫合新的傷口。他們反反覆覆又與看不見的敵人鬥爭到安灼拉如同樹芽鑽破加厚水泥牆長出頭般穿過重重陰影親手奪回他自己的心靈。
安灼拉的記憶有幾段完全的空白,也許永遠想不起來,這是公白飛唯一放棄不管的,他也勸服安灼拉放棄重建那些記憶。公白飛沒有問過任何他在納粹戰俘營的經歷,他希望安灼拉永遠徹底將其遺忘,他希望他過好當下的生活,因此也才能夠為他們的朋友迎接未來。
 馬呂斯上樓的時後順便把公寓管理員用線捆起來的整疊信件交給他們。公白飛聯繫過他們在陸軍指揮部的舊長官,由馬呂斯與法院敲定日期,消息也登報發布出去,想念安灼拉的人民寄信到報社,報社就把這些信原封轉寄到公白飛的地址;來拜訪他們的指揮官一度懷疑這是場精心策畫的整蠱行動,安灼拉的說詞說服他,最後一場審判就這麼確定了。
「庭審的結果是可以預料的,」ABC的朋友們的指揮官說,「人民早就原諒你了,審判庭不會是他們期待看見你的地方。」
「他們不知道我做過什麼。」安灼拉說。
「不,他們知道。他們只會驚訝於你的選擇。」
「讓人民決定吧,」安灼拉說,「拉馬克將軍。」
拉馬克將軍說,「我向上帝發誓,你是我見過最頑固的-」
他沒有想出最合適的字眼。安灼拉是個頑強的戰士也可以是最固執的傻瓜。拉馬克將軍又對公白飛說,「你創造了奇蹟。」
「我沒有。」公白飛答道,「是我們的朋友們創造了奇蹟。」
「過來,孩子們。」拉馬克將軍招招手,他擁抱這幾個僅剩的ABC的朋友就像擁抱他不曾擁有的兒子;其他人在大大小小的相框裡無聲地歡笑。
  6.
Claude Debussy- Images Book 1 no. 1. Reflets dans l'eau
 公審的日子是1946年的6月5日,這是個好日期,天氣也很好。
拉馬克將軍在證人席,馬呂斯是安灼拉的辯護律師,戴高樂將軍擔任法官,這是場軍事庭審,無法進入審判廳的人民聚集在法院外高舉無罪標語,新聞記者拿鏡頭瞄準他們的目標。
安灼拉回來後,公白飛也找回以往在週末早晨彈琴的習慣。他有很長時間沒碰過鋼琴了。出門前,公白飛給安灼拉演奏德彪西的意象集,回憶也讓音符串成的線牽著在他們的話題裡連篇飛舞;那些回憶是柔和的油彩畫,沒有硫磺煙硝,歡聲笑語在已趨平靜的往事裡清晰可辨。
審判結果如同拉馬克將軍預言的在意料之內。法庭助手用幻燈片播放出軍隊檔案館的紀錄照片,安灼拉認下所有出自他手的案件,包含那樁他在神識不清的情況下中途停止前進的突襲;他沒有提出自辯,也沒有被判定任何刑責。聽眾席甚至陪審團在法官宣布判決結果的當下便已起身鼓掌,戴高樂將軍甚至沒有辦法宣讀完整份判決書。
公白飛與若李離開座位走下台階,馬呂斯過來的時後差點兒被他的律師袍絆倒,安灼拉還在他站著受審的地方。漫長的公審結束了,安灼拉聽見他背後聽眾席的掌聲,若李拉他離開受審人的站席,三個人把安灼拉夾在中間,過於使勁的擁抱險些讓他窒息過去。
「這是你應得的。」馬呂斯對他說。
若李喊道,「其他人都看見了,我敢說-不,我很確定!」
安灼拉也擁抱他的朋友們。他湊在公白飛耳朵旁說悄悄話,「我想見他們。」
 戰爭的末期,公白飛留在醫院照料從前線回來的傷兵,他的朋友中僅有兩人見證諾曼底戰役獲得勝利。ABC的朋友們臨危接下接應奧哈瑪海灘(Omaha)美軍部隊登陸的任務,他們在1944年的6月5日離開北部,與空軍一道前往西戰線。德軍開始潰敗後盟軍又遭遇幾次地毯式突襲,好不容易守住的戰線險些又被攻破。公白飛檢查遭遇暗殺的前線指揮人員的遺體,判定作案手法與死因,那時公白飛已大約猜到最壞的結果-他太認識這些造成遇刺盟軍將領致命傷的手法了。古費拉克拿到盟軍擊退突襲敵軍的作戰報告仔細研讀,在藥品倉庫找到公白飛。古費拉克也在猜測最糟的情況,那些德軍突襲的模式都是ABC進行特殊任務時使用過的。納粹軍隊從盟軍戰俘挑選人力訓練成殺手的謠言從戰線移動到法國北部就蜚蜚地流傳不休,公白飛的發現幾乎證實古費拉克的推想。他在藥品倉庫來回兜圈子,作戰報告給他揉成皺巴巴的紙球,公白飛拉住他,古費拉克把他還得交還給檔案室的報告扔出去,紙團砸在牆上發出聲響,古費拉克抱著腦袋癱坐在地,紙團掉進碘酒籃子。
「操。」他說,「畜生。我沒有這麼期待過打仗。」
「冷靜點。」公白飛說,「安灼拉活著,這才是最要緊的。」
古費拉克哽咽著說,「他們把我們的安琪變成殺人的傀儡了。」
「他還活著。」公白飛強調,「你猜怎麼著,我們會勝利,我們會讓納粹把安灼拉還給我們,然後把他變回來。我們會帶他回家。」
半晌,古費拉克問,「你相信我們辦的到?」
「我不信兩年的藥物控制能勝過十年真正的友情。」公白飛陪他坐在倉庫冰涼的地板,回答。
古費拉克的眼睛紅紅的,他是個快活的小伙子,戰場上的生活往他們所有人的臉龐刻上改變他們鋒芒的痕跡,古費拉克笑起來,咧開的嘴角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飛兒,你很愛他,不是嗎。」他說。
公白飛也笑著說,「你不愛我們最好的朋友?」
「我愛他。我們都愛安琪,」古費拉克說,「不過不像你這樣。說不定你是對的,安灼拉也愛你,他不可能忘記這個,等我們幹掉那些混蛋,你會把安灼拉變回來。」
公白飛得等回到巴黎才能理解古費拉克的話了。那個時後他說的是,「你胡說什麼呢。」
「你自己體會。」古費拉克說。
他們沒有把關於安灼拉的猜測告訴其他人。當時戰爭即將看見盡頭的盼頭在盟軍部隊點起雀躍的氣氛,ABC的朋友們收拾行囊準備前往諾曼底,臨時宿舍所有可以貼東西的地方貼滿戰略地圖,在地圖上邊又用圖釘釘住相片。馬呂斯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央求公白飛代替他暫時保管珂賽特的信件,解釋道,「我不想遺失它們。」
公白飛建議朋友們把重要的物品留在北部由他保管,熱安把長笛交給公白飛,打開背包拿出他抄詩的本子。幾個朋友的東西裝成一框,讓公白飛收在軍醫宿舍。拉馬克將軍來到臨時宿舍為ABC講述盟軍的登陸計畫,奧哈瑪海灘的指揮部門缺乏陸軍接號員,古費拉克提出自薦,格朗泰爾說,「法國萬歲,我也是一個。」
他爬上鐵床架,拔出牆裡的圖釘起取下那張合影,公白飛為了專注課業離開槌球校隊,隊長的位置空出來,安灼拉向球隊教練推舉格朗泰爾,那幾個球季他們的球隊沒有過敗績。
格朗泰爾把這張相片連同畫冊,還有背面被他畫滿肖像的地圖交給公白飛,又說,「我們要代表安灼拉去砍日耳曼韃子啦。」
「別難過,嚮導,你在這裡有個好處,」古費拉克解下他從南方的家鄉戴到巴黎又戴來戰場的腕錶,「要是誰在諾曼底受傷,你就是負責把我們的胳膊肘縫回來的那個人。」
ABC忘記他們的指揮官還沒有離開,被古費拉克惹得放聲大笑,若李連聲啐掉不吉利的扯淡話;公白飛聽明白古費拉克話外的意思,他將格朗泰爾交給他的相片夾進記事本,笑道,「別亂說。你們會好手好腿完整地回來。」
「這是當然的。」古費拉克輕鬆地回答。
但是他們沒有回來。
 諾曼底登陸戰役始於1944年的6月6日,兩個半月後盟軍重新佔領巴黎,回到北部指揮區的只有馬呂斯和若李。德軍被驅離西海岸,天氣炎熱,陣亡的盟軍將士在西岸就地安葬。ABC的朋友們最開始有十人,到了1945年餘下三人,現在則重新是四人。ABC們的衣冠塚並列於拉雪茲神父公墓花草最盛的一隅,安灼拉錯過共和政府追思陣亡將士的公開典禮,現在他回來了,他挨個在鐫有格朗泰爾、古費拉克、熱安,巴阿雷,弗以伊還有博須埃名字的石碑前放下花束。公白飛陪他在安靜的公墓紀念這些朋友。
「謝謝你。」
公白飛說,「為什麼?」
「你沒有放棄我。」安灼拉說。
「不,安琪,是你沒有放棄,」公白飛說,「我拒絕部隊提供給你的療法,是你不放棄你自己。」
樹影在他們上頭搖曳,夏季的熱風吹進公墓,安灼拉握住公白飛的手,他指節的痂也掉的差不多,握起來有些粗糙,不過這些會好,他們只需要多點時間。
公白飛看了眼腕錶,提議去散步;安灼拉又用手掌心挨個拂過陽光下的墓碑,往後他也能經常來瞧這幾個朋友了。他們離開拉雪茲神父公墓,經過街道,沿著塞納河右邊河畔的磚頭路漫步,這時安灼拉提起他沒有說過的事,公白飛沒有想過問這些,不過既然安灼拉開口,他也就聆聽。
「這幾個傢伙不肯走,還有你們,我腦子裡的你們扛過納粹對我做的事,」安灼拉說,「我經常聽見你們的聲音,那些笑話,那些曲子,還有我們在謬尚說過的話。是你們��我回來。」
「因為你值得。」公白飛說,「你屬於我們的祖國,屬於這裡。你屬於巴黎。」
「我屬於你們。」安灼拉回答。
他們來到樹蔭下,陽光穿過沙沙作響的樹葉照亮他們,公白飛乘著四下沒有別人,吻在安灼拉的嘴角。
「還有未來。」他笑著說,「我們得代表其他幾個過好接下來的生活。」
安灼拉也笑了,這笑容與他的雙眼同樣明亮。
「是的,」安灼拉同意道,「這是我們接下來的任務了。」
馬呂斯在事務所,若李在學校上課;公白飛與安灼拉走在河畔,他們談笑著,爭辯起沒有在謬尚獲得解決的題目,河水倒映天上的白雲也倒映岸上的人影,潔淨的陽光照亮流動的河水,兩個人影被打散,出現了堆疊的複像,如果仔細去數,水中的倒影約有十人。
   注:
[1]海明威於1946年所言,“Never think that war, no matter how necessary, nor how justified, is not a crime.”
[2]借了點原著梗,原著E槍殺國民自衛軍前,嚮導說”他也是我的兄弟(frère)”
[3]改自海涅《乘著歌聲的翅膀》首節,” 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Herzliebchen, trag' ich dich fort,/Fort nach den Fluren des Ganges,/Dort weiß ich den schönsten Ort.”
[4]竄改《哈姆雷特》第五幕第二景,” If Hamlet from himself be ta'en away,
And when he’s not himself does wrong Laertes, Then Hamlet does it not……His madness. If’t be so, Hamlet is of the faction that is wronged.”(禁止莎腔莎調喂
[5]取自席勒《歡樂頌》,原文應為Wo dein sanfter Flügel weilt文中的”你”在全詩語境均指上帝。
[6]R式魔改海明威於1935年語,” They wrote in the old days that it is sweet and fitting to die for one's country. But in modern war, there is nothing sweet nor fitting in your dying. You will die like a dog for no good reason.”
[7]海涅《補充詩篇(Nachlese)》,原句”Ich glaub nicht an den Herrgott, Wovon das Pfäfflen spricht, Ich glaub nur an dein Herze;‘en andern Gott hb ich nicht.”
[8]雨果《懲罰集》裡的<星(Stella)>
 *本來想用法版歌詞的但是法版沒有與bring him home意境相對的詞所以作罷(。
 C’est F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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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xenwolcott · 4 years
Text
Marine snow
  以都心的標準來說,都營大江戶線就是相對地挖得很深很深。在淺寐的清明夢當中,我挨著西新宿站內ㄧ路直下的電扶梯扶手潛入地底,將那無論乘客有否都毫不間斷地乘坐叮囑聲置於身後,經過一個短暫的轉角,再次搭上繼續向底端月台延伸的電扶梯,強烈的站內循環冷氣像是激流那般,膨大且迅速地招呼過顯露於衣著與口罩外的肌膚,隱隱約約地讓毛細孔緊繃了起來。
  蝶蝶--在電扶梯下方更接近月台的前幾階,我注意到她那一頭染成金色的中長捲背影。然而不曉得她有無察覺,出聲呼喚的想法隨即打消。正巧在不自覺地自然眨眼之間,她的身子以泡沫的形式分解後溜出我的眼簾,不過卻又早一步地在端末的月台那重新凝聚。此時,下個班次的電車即將進站的站內播音開始放送,顧不得多餘的思忖,提起雙腿倉惶地向著月台奔馳。我想要確認--那個重新聚合的蝶蝶,究竟是同一個人嗎,又或者到底只是有著同樣外殼的個體呢?
  踏著混亂的步伐趕抵月台--啪唰地是車門開啟,啪唰地也是車門閉合。蝶蝶已乘上那班電車,發車移動的透明壓克力車窗,恰巧反射著站內的照明,儘管蝶蝶面向我,但卻讓人無法辨識她的臉孔。月台上僅我零落一人,目視該電車急遽地消隱在隧道彼端。莫名地,我隱約察覺下個班次的電車,是不會再有的了。
  就在我回頭準備折返時,身後原先的電扶梯已不見蹤影,取代而之的是每階段都有著三個成人高度的藍色石階,向著原途徑堆疊竄升直至消失在視野的邊際。仰望,但只得一片漆黑的深邃空洞。既無法攀爬更無從離開,除了自己以外空無一人的地底月台,電子看板重複登載班次延遲的顯眼紅字,頂上行列有序的白色 LED 照明在此刻格外地予人壓迫。本應是低熱能的燈光在封閉的空間裡卻宛若鹵素燈泡不斷放出灼傷般的焦躁感--好比碰觸到火與電的瞬間抽手的反射動作,那淺層睡眠的夢境在我彈起驚坐時戛然而止。
  握住置於床頭邊小几桌面的保溫瓶瓶身,將倒扣在上的水杯翻正,替自己斟了莫約五分滿的溫水慢慢喝完,試圖緩和情緒以及暖胃。接著挪動雙腳,前後踩進左右兩邊都有著貓耳裝飾的發熱鞋裡。準備盥洗前,先將全遮光窗簾撥開一道間隙,望向公寓窗外--
  年末最後一個花金的晨光,熹微。
  記憶追溯回十一月初,因公事漏接的那通電話轉成了語音留言:
「以前想去的那家旅館,請你也來吧。」
  語音信箱的列表上,聯絡人抬頭的姓名,唯獨署名蝶蝶的訊息我不怎麼定期清除。也因那句邀約,回撥給蝶蝶向她確認日程後,在工作日將很久沒用過的有給休暇申請送出去。
  於是,時間來到這早朝。梳理整裝完畢,確認家電的關閉與否,在玄關換上革靴,帶上門鎖後乘電梯向下。在這給休的年末最後工作日,慣例地到對角的 FamilyMart 買好能量飲料與早餐,之後原路折回公寓旁側的立體停車場取車。駛離位於小石川町的 Princess Isle 後樂園居所,十來分鐘後順著首都高速道路 5 號池袋線的號誌經竹橋 JCT 接入都心環狀線 C1,馳騁--即刻與東京拉開距離。
  腦中偶爾會閃過、憶起蝶蝶行動力總在計畫前的直率,那種出人意表所帶來的憧憬,就像是連日陰雨後的突然放晴、上班日的早晨共睹體液暈染的被褥,我認為能這樣子灑脫的蝶蝶,早已不用外在的推力支持,而是憑藉自己的直觀,爽快地將能力所及的物事都承攬在肩上。或許更該說,是蝶蝶十足地暸解她與我之間的距離感,因此才得以那麼寬宥有餘。
  而我需要為自己的性向對自己提出申辯嗎?就好比在《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當中,大衛・鮑伊擁吻坂本龍一後,對坂本所飾演的世野一角與其他「當時的」日本人所爆發的人文衝擊那樣。蝶蝶是未婚妻,不過與我關係距離更貼近的是大江茜這名同性的摯友,蝶蝶與我互通有無,但我無法割離對茜的愛。像我這樣的人,在完全做好最後的決定前本來就不該妄圖任何的愛憎,交際更是難以維持在同溫層的保護傘下,一時半刻都無法說服自己了,怎麼還能強要蝶蝶又或是茜兩方圓融呢。我並不想撕裂任何一方,畢竟只要有一人崩解肯定是三方一同陷溺。雖說這樣有些情緒化,不過歡欣的過往還是佔據多數,但人性就是最大的感性公約數,那些短暫如一瞬流星的快樂能被無限上綱,對於藏匿在後的那些相對犧牲與齟齬往往渾然未知。在精心佈置的冬陽午後陽台小憩,茶几上放著剛煲好的紅茶,蝶蝶在旁邊的躺椅上哼著山下達郎的 Love Space;在清早的下灘無人車站,與茜並肩齊眺瀨戶內海,放著青春 18 的車票不管任憑久久一班的予讚線電車通過。到底是人都無法界定出歡愉的巴別塔能增設到多麼高聳,那是媲美天堂的偉業呢可不是嗎?
  通過廣島東 IC 地點的出口後,順利地沿著府中往廣島車站方向的出口下了高速道路。把握九鐘頭半的方向盤後的午後四時,我抵達了廣島市內、蝶蝶預約好的旅館。
  「午安妳好,我是有預約的北小路--」
  向右側拉開旅館的門扉,我在玄關朝著出來招呼的女將簡單地告知身分。
  「您的太太在松之間,這就讓我為您領路。」
  其實還沒有去登記呢--我在心中對於蝶蝶這樣權宜的舉動輕做嘖舌。旅館的佔地並不算寬廣,進入玄關換上室內鞋踏足木造廊道後,馬上就能看見口字型的中庭水池以及天井,透過女將介紹得知那池養著十數隻錦鯉的水潭是女將父親過去的主意。午後傾斜的日照穿透天井的半透光隔板,灑落在粼粼池面。館內一樓的房間由於考量天花板上二樓的聲響因素後,原則已不做營業用途,隨著女將前往二樓的階梯時,扶手上的幾何結構也獨具巧思。來到松之間外門前方,待女將打開外門輕敲內門的幾秒內,我短暫詳視了外門門柵上的松葉型的簍空雕飾與客室入口地面上也堆砌成松葉樣子的浮雕,暗自感佩這樣子的堅持。隔著內門,裏頭的應門語調是我熟悉的方式,下一秒便聽見門錠打開的聲音--蝶蝶隨即在內門後方出現。
  等我向女將道謝並目送其離開後蝶蝶便將我拉入房內,她早我兩天先行搭乘新幹線來到廣島。上次見面是在十一月中旬,間隔一個半月又九個多鐘頭後的她,舉手投足以及那挾雜在香水裡涼菸的淡薄尼古丁香,仍然都是我熟悉的那個模樣。向她詢問頭兩天的空檔裡,去做了什麼又或者去哪些地方踩踏,她在腦中整理後約略地托出:
  「散步、爆睡、書寫、抽煙、『買花』,即使是我也有各種要煩惱的事嘛。」
  「還是在抽 VIRGINIA S.DUO 嗎?」
  館內禁菸,我想蝶蝶十有八九是趁著散步時去到街頭的公共吸菸區解癮了吧,注意到房內的桌几上不見菸盒擱置,閃掉『買花』的個人私德,便把話題轉移到她慣用的香菸上。
  「沒帶到留在代代木那邊了,過來的路上就買同品牌的 Noire 撐著……」
  圓窗旁蝶蝶上身趴伏,下巴倚在桌几上她自己帶來的肉骨抱枕,盯著手機的螢幕手指上下來回滑動,如有所失地發著哀怨聲。
  「辛苦你了,那真是不得了呢。」
  我發出「欸--」拉長音的語氣,從行李拿出個人衛浴的小包裝以及替換衣物時,視線卻被她那鴨子坐坐姿而朝向外側--從青靛袴裙末端顯露的,米白色薄光蕾絲花邊隱形襪包覆的足裏,以及在其布料內側正巧細微騷動起伏的腳趾形跡所吸引,然而長距離、高耗時的奔波後想先沖個澡讓筋骨舒緩的生理催促則令我只好進入浴室內。
  旅館是在戰後五年,也就是昭和 25 年時落成的。在廣島���爆的損害下,市內的遊郭花街也在當時同成為歷史的灰燼,而當旅館則在五年後新築落成,至直 33 年政府完全落實、實施賣春防治法--令公娼制度廢止,迎來赤線時代的落幕為止,當旅館在這先前,仍是被列冊的多數男女幽會的「特殊飲食店」;到了 35 年時,旅館裡外雖保留遊郭外觀與格局,不過卻已改建轉型完成,只留下「遊郭」的外殼,徹底地成為一般的旅宿,就這經過了七十年的風雨。因此無論是我現在泡澡的石作浴池,又或是客室內的古典圓窗以及相關的擺設,幾乎都保持與六、七十年前如出一轍的模樣。
  「喲--沖完澡後完全沒聲音,我還在想你是不是在浴室睡著了?」
  浴室的拉門突然被拉開,盤好頭髮的蝶蝶纏著白色的大浴巾自顧自地踏入浴室,拉過浴椅扭開浴池旁獨立的出水口後坐下,順手地就拿著我的衛浴小包裝擠出沫浴乳,從雙腳開始搓揉泡沫。這樣子山賊般的行為,看在想要補眠的我眼裡,說起來有點--可愛?沖洗的淅瀝水聲消停,蝶蝶起身移動到浴池前作勢要爬進來,指了個方位要我讓開出空間的手勢。
  「話說我還這裡面欸,你也進來泡的話就太擠了……」
  「不讓我進來會著涼的是我欸,就不知道是誰啊--說想要跑遊郭跡巡禮的?」
  忽視我抗議的蝶蝶,提起膝蓋、橫過大腿爬進浴池裡匍匐到另一個邊上,背對我出聲拆掉我話語中的台階。我繼續倚著浴池邊上平坦的置物空間,枕著手臂小寐,並沒有搭理她。
  「補眠可以再等等吧?真的在浴室熱水裡睡著也太危險了。」
  划動池水的翻騰捲滾聲響傳入耳蝸,抬起沉甸甸的眼皮,蝶蝶從池裡起身移動,雙手向後扶著池邊支撐上半身,底蘊含蓄的乳房、平坦腹部的腹白線,美裸地胴體就半坐在我正前方。水中,她擺盪右腿,以右腳的腳趾前端從我充血的陰囊下方將其托起,祟動的五趾隔著表層皺折來回逗弄裡頭兩側睪丸,有些搔癢不過卻帶來不少的快感;隨後蝶蝶改變了攻擊的位置,將腳掌貼上已經勃起的陰莖,開始輕微地施力搓踩--期間她索性地把左腿向旁張開,將雙腿間倒三角形地帶的外陰部揭顯在我眼前,也染成金色且修剪整齊的陰毛、微微律動張合的縫隙,都相當地奪人目光,連睡意都能徹底地驅逐。
  蝶蝶起了玩興,將擱置在旁的浴巾朝我扔來遮斷我的視野,右腳則暫時從陰莖離開,以腳趾尖左右來回磨蹭、扒刮過我盤腿踞坐的大腿兩股內緣數次,惹得陰囊與根部開始抽蓄,旋即又貼回陰莖--將龜頭盡力地挾箝在拇趾與食趾的縫隙,用趾腹的柔軟肌膚反覆撥弄著冠狀溝下緣,有規律地妥善分配滑嫩足裏的力道,讓陰莖陷溺在射精衝動的莫比烏斯帶裡無法掙脫。
  「看不到不是更刺激嗎?你自己動手吧我想看你自慰。」
  突然,她先是停下腳部的動作,然後將右腳從陰莖抬伸到我��前踩踏,使得我得向後仰躺--接著她向我下達自慰的命令。雖然中斷的錯愕帶來幾秒短暫的沉默,不過我還是伸手握住那依然挺立在水下的陰莖,遵從她的意志開始自慰;人聲的靜默持續,矇在浴巾裡再度闔上眼,聽覺的感官範圍在失去視覺能力後大幅地擴張,握住陰莖鬆緊有韻的手掌力道,與手指彎曲伸張相互協調,上下套動,又或以手掌像是握住排檔桿頂部那樣,包覆起龜頭前後左右地循環畫圓;輕淺地划水聲在腦海中放大如潮汐激流,忽明忽滅勾的勒出蝶蝶日常穿鞋,在鞋尖後方露出腳趾縫隙的尾端,以及脫下鞋子時,從後方窺視那踮起的腳跟與足裏的連線,肌肉群拉張收束成曲弓形的模樣--嗚呼,好似在她的身軀體膚上,看見西方中世時那些米色大理石凝膏塑像的再誕--體感我套弄陰莖抵達五分鐘時,嘴巴周圍的浴巾被蝶蝶用腳趾夾開--
  「未帆,你舔啊!」
  蝶蝶叫喚我的名字打破寧靜,把腳趾放在我的嘴唇邊游離試探;我張開嘴蝶蝶把腳趾塞進我的嘴中,小心翼翼地試著不讓牙齒嚙咬傷人,並用舌頭一道一道地清潔她的腳趾縫隙,自然分泌的鹼鹹與些許滲入皮下的沫浴乳合成果香,以及用磨砂膏養護好的木質調芬芳--在味蕾上奔竄流轉。或許是等不及看到--要求看我自慰、舔她腳趾與足裏的蝶蝶,現在是什麼表情,手掌握住陰莖上下套動的速度便比平常加速許多,想快點射精、想快點再看見她的臉--
  「欸你不要在水裡自慰到射精喔!這池還要換我用呢。」
  查覺到我意圖的蝶蝶,把左腳伸過來踩停我手部的上下往復,再度地將射精的節奏打亂,然後將右腳從我的嘴中退出,用同樣的方式將遮蓋我視線的浴巾卸除。 
  「不是因為我的裸體,而是用我的腳弄到完全勃起,你是變態嗎?」
  面對蝶蝶的責備,我不作聲地從浴池中起身站立,讓她戲弄後充血紫腫的龜頭膨脹地幾乎比核桃還大上些許,周圍,甚至到陰莖根部,都有前列腺的分泌液塗抹後的輕微黏稠。發散著熱氣的尿道口更是滴落幾滴在蝶蝶交疊的腿上,在上閃著略帶混濁的水光。腦海被射精的念頭佔據大半的思考迴路,一時找不出可以辯駁的說詞,只好稱讚她起來--
  「--你開發有方嘛……」
  「看來只好取消去宮島看鎮火祭了呢--」
  蝶蝶抬手將盤好的頭髮放開,聽似遺憾的但至多也只是嘴上的遺憾,我明白她的居心便讓她由背後推著從浴室離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於,在冬季時室內的性愛的呢?明明與窗外身著寒服冬衣行走、背膀像是貓咪捲曲起來那樣緊縮的行道人群僅有二樓一牆之隔,我們卻是以裸身的方式弄得汗潮淋漓,甚至連有著窗簾阻隔的玻璃窗內面,都因兩人體溫升高使得四疊半大小的室內更加暖活地驟起熱氣,而與外頭的冷空氣蒸凝出一層薄露。像這樣的情愫,我並不認為是什麼隱晦淫穢的事。
  蝶蝶的腰窩凹陷內仍有局部殘存、沒有滾落到被褥上的,早前一刻的精液積聚流淌的痕跡,在天井燈光的下方顯得清晰可見,本想替她擦拭不過她卻先說出再做一回,順應她的意思在沒有變換體位的背後環抱姿勢下,挪動手掌經由她的鼠蹊,微速地先向著下腹--子宮的位置,伴隨著她悄聲地低鳴輕輕地按摩;這之後那因緊密接觸而持續發熱的掌心,朝著上半身撫過撩動,指甲早已修剪磨平的食指像是繞著漩渦般,從乳暈的環狀帶由外向內的不停迴旋--直到觸及勃起的乳頭時,手掌完全地張開並將部分的乳房緊握、捻揉;蝶蝶的嗚咽隨著動作的加強又開始高漲起來,為了避免呻吟的音量過分明顯,我將揉捏擠壓她胸部的手掌換了個位置,一轉受容強硬地要求她張開嘴巴,將方才服侍過她身軀的食指塞進她的嘴中--
  「舔吧!」
  我靠近她的耳際,在旁發下命令後,食指便感受到她以濕熱黏滑的唾液包覆著吸吮,舌頭也由最初自然抗拒的反射條件逐漸的轉化為非定速的不規律纏繞。陰莖在這段期間以半勃起的情況擱置輕貼在蝶蝶的外陰,龜頭碰到被單時連帶因她的雙腿根部的捕夾、咬肉,或許在此時賀爾蒙分泌就轉化成了清楚可聞的體香,又讓我浮現尋求在她身上那些性癖的部位射精的肉慾……在我要她停下嘴中的動作,好讓我稍微抽身去拿一旁桌几上的保險套時,「啵」地一聲,食指、髮絲以及唾液,混合著蝶蝶的喘息由她的口腔退出--
  而蝶蝶也確實流露出急躁的樣態--那管不住的雙腿在我拿取保險套時,雖然上半身保持不動,卻伸腳過來以足裏及腳趾對陰囊向著陰莖撥撩催促幾番;隨即重新挺進蝶蝶的體內後,我箝制住、抓緊了蝶蝶的兩肩,令陰莖又得以更深入享受她濕潤陰道裡的擠壓,混合著她腰背上那些多少乾涸的精液染痕的視覺刺激,即使與陰道壁內的層層皺褶有一層阻隔,也讓勃起時連帶陰囊上升的受器體感更進一步的放大,帶來好像隨時都能將保險套撐破並在體內射精的快感--不過蝶蝶暫時還沒有打算讓我這麼做的計畫;經過十數分鐘那像是打樁模樣,有規律的在慢速高速間調節的上下動作,由自己腳部蔓延上至骶髓的輕微酥麻感,讓我繃緊大腿的肌肉在她的陰道裡使勁地頂上一下後,暫時將陰莖從陰道拔出--尚未射精,不帶儲精囊的保險套則令前列腺液與體液以及空氣混合成白沫的狀態,將保險套包覆的肉桿局部浸染白濁。
  現在我又把手指塞進她的嘴中,用著十數秒攪和那��唾液弄得整個手掌滿黏潤,退出後她那在嘴角牽成絲狀的迷離側臉與向後垂視的眼珠十足地奢靡。在她恥邱覆蓋上那沾滿她體液的手掌,愛撫著充血勃起的陰蒂周圍之際,兩指併合後更是遞進她的陰道內來回出入刺激皺褶下的神經梢點,蝶蝶忍不住地令呻吟聲加大了些。
  「這可是你的口水呢!用自產的方式讓人替你弄得更溼你不也挺痴狂的嗎?」
  「像這樣恍神迷亂的表情,就算是在代代木那邊跟你做的時候也沒見過呢,你能用這種扭曲的臉孔出現在鄰居前或是職場裡嗎?還是說這是只有去『買花』時才特有的浪蕩啊--!」
  移開手掌後,我俯身到她的耳邊發出斥責的穢語,陰莖尚未沾染白濁的中段至根部的青筋仍舊可見浮現,鼓譟著那亟欲射精的醜態,我伸手調整陰莖的位置,在蝶蝶的下陰處外部,以龜頭的冠狀溝摩擦幾番後,向上移到雙臀的間隙,貼緊那道溝渠,像是畫圓那樣來回擺動。在她迷茫浮沉的氣音途中,提起自己的腰身--然後毫無預警地再次插入--
  蝶蝶像是觸電那樣哀叫了一聲,這次左右手掌交疊把握住她了兩掌,手指縫間密緻地合貼在一塊,共同將被單緊緊抓牢。從上俯視蝶蝶背部的曲線、鼻腔內浸潤混合雌雄體液的腥羶、交合時披散亂墜的金髮,還有她那弄溼枕頭的嘴邊垂涎--鬆開其中一側的壓制,將她的頭部按壓在床單上,讓她身子移動的方向配合著陰莖在她體內進出的前後往復,不給她有機會撐起上半身;之後我徹底無視蝶蝶嘴裡含糊不清的話語詞句,便又抓起她的雙臂,沒有停下陰莖在她體內的鑽突便直接將她往我的方向像是蝦子那樣仰翻,抽蓄收縮的陰道內,多層次的紋路與顆粒的蠕動就像是章魚吸盤糾纏緊繞上來絞榨,陰囊內想突破尿道括約肌壓力馬上在蝶蝶體內洩精的強烈性刺激,就好像深淵之底那種虛邪的呢喃在腦中催化誘使--
  「我也不是完全要討你歡心才跟你做的--你有煩惱我也有想短暫擺脫一切束縛的時候啊搞清楚!順著你的意思想讓我怎麼做就怎麼做的戀人遊戲的戲言就全留在東京那啊東京!現在在這裡跟我媾和的你就只是我的--」
  在半跪的後入姿即將衝抵那射精的紅線前幾秒,陰莖猛烈地從蝶蝶的陰部拔出,接著迅速地摘掉前端的保險套,要蝶蝶將雙足併攏朝上折起,接著抓住那合併成對的透紅腳底,用她的腳掌劇烈地套弄陰莖,而陰囊內那像是天地翻攪的滾動,令我的腳趾由捲曲至緊閉,在前列腺收縮將那酥麻的快感完全釋放,直接竄上腦門達到高潮時伴隨著低吼,精液像潮水暴漲後洩洪那樣--激烈地濺射向她的足裏--
  “但即使兩人的私生活再怎麼官能耽溺,無論性別與性向,最後在射精時都會成為野獸。”
  「那些話才是你真正的樣子嘛……」
  「氣勢上來太衝動了,抱歉喔--」
  順勢地讓脈動起伏的陰莖貼抵著蝶蝶的足裏射精後,以前茜在完事時講過的那段話將理智扯了回來;此時我的手指,在那沾上淌落精液的腳趾縫間游走勾纏,弄得蝶蝶發癢抽蓄,待稍微冷靜下來後,我回到她的身邊,以沒有沾上精液的另隻手抱住她的腰側,將半張臉埋入她的金色中短髮裡,畢竟完事前突然想到茜的事,對蝶蝶射精後便升起些許的自我嫌惡,可是蝶蝶那顯得潮紅並略為喘氣的側臉與髮香,又令陰莖開始躁動,讓我不得不調整過度密合的姿勢。蝶蝶見狀只是笑意摻雜的用問句的方式要我不要多事去打斷她的餘韻,至此我只得在心中幽幽地對自己下了審判:
「真是人渣--」
  渾然不覺斜陽密匿,再醒來時街燈已著,胡亂地摸索擱置在桌几面上的手機,瞥過螢幕上的 19:37,大約補眠了一個半鐘頭,完事後也沒有關閉的白色基調燈光,有點弄痛剛張開的眼睛,雖然模模糊糊地尋不著蝶蝶的身影,不過浴室裡傳來的沖洗交織的水聲讓人安心下來。翻過身背對浴室方式,盯著螢幕左右滑動,確認輸入在行事曆裡的行程。
  如果用海洋深度的色彩來做歸納,蝶蝶、茜,還有我,都在那藍色的光譜上。只是蝶蝶的色調與茜的色調或許是在光譜的兩個極端。紺青色的蝶蝶釋放著凌人地威勢,但卻無法隱藏住其中的落寞,而瓶覗色的茜則是透著清涼,寧靜之中蘊藏著相對掀起駭浪的力量。關於我--群青那般在 2°C 的斜溫層之底、深水層之頂的夾層邊際起伏不安,困惑自己是需要朝著海床飄零,還是順著湧升流再次朝向透光帶發進?摸索有關三人距離時,捲曲在白色照明下的我顯得薄弱,浴室的水聲逐漸趨小,記憶都被沖刷。
  「起來啦!大晦日哪有人在睡覺的,晚點不是還要去搭渡輪去嚴島初詣嗎?」
  走出浴室盥洗完畢的蝶蝶一腳踩在我的背後,開始提點更晚的行程。我坐起來,拿過早前本來是沖澡後要換上,但卻遇事延宕未使用的衣物,準備再次進入浴室,途中向她詢問她怎麼處理完事後腳部的汙濁。
  「踮腳,然後踮腳,跳進浴室洗掉。」
  「好險明天才有別組客人要來,女將講我們的關係太好了--」
  帶上浴門時,她就像影劇中的反派讓計畫得逞那樣她賊賊地笑著。
  由於事前已經知道旅館沒有供餐的服務,因此再盥洗後立刻打理一陣,偕著早已穿戴整齊的蝶蝶準備出發,晚餐或許是在藥研堀,也可能是抵達宮島才處理。將客室外門的掛鎖鎖上,下到一樓與女將再次打過照面,交代明日才會返回的事項後從玄關離開。
  「那個緊急出口,以前唸做『裏樓梯』喔,給男女完事後遁走的呢--」
  掩上正門出入口門扉,走離旅館有段距離後,蝶蝶講起二樓往逃生方向的階梯,伸手捏了我的臀部時裝得若無其事地樣子提起。
  20:44,我們在八丁堀搭上往宮島口的廣島路面電車 2 號線。因為有一個鐘頭的車程,車內也無法連續交談,為了方便溝通我便拿出手機開始敲擊虛擬鍵盤,把今早出發前的夢境用文字的方式傳送給她。明明並肩鄰座,卻以這樣子的形式交流,不免顯得突兀。
  『只有一個人的旅行難過嗎?』,讀完我描述的夢境細節,她丟訊息過來。
  「--那倒未必喔。」,我將訊息回傳。
  『跟我一起旅行,苦澀嗎?』
  「--不見得。」
  『做愛時覺得寂寞嗎?』
  「--嗯。」
  「嗯」很明顯地令人受傷,蝶蝶把手機收起後交代了句抵達時要叫醒她,隨即閉眼休眠。我也無意打斷她的假寐;在那夢中,我僅僅目送他向那個不知曉的目的地出發,將對她的依賴減縮到幾乎不復記憶,因此才表示即使做愛也感到寂寞。但是到底,性愛一事長久看來僅佔據生活裡短暫的現在過去,與亂數的未來。即使加諸精神上的共享,肉體的關係仍是相對多數,只要情感還存於人世的一日,那麼任誰都得擁抱不安吧,這份不安當然可理解為精神上的潔癖,抑或未能克服的懦弱--各種說法。因此,在肉體媾和當中,我甚少找到自身企及的寧靜。但也因為這份不安,從旁看去,蝶蝶與我的連繫就像在獨木上做作用力形式的來回拉鋸,待到切斷這根獨木時,連繫終究傾頹,雙方永遠靜滯。所以,那道「嗯」的訊息,便是我的不安,以及我們關係在目前還得以存在的象徵。
  抵達時我喚醒蝶蝶,跟她在街上找到公共的吸菸區時,她遞了隻菸過來。她知道除了公事外,我沒有碰菸的習慣,於是我解讀為這是那道「嗯」之後的報復。上午奔馳在高速道路時,思考著關於由藏匿起的犧牲與齟齬所建立的巴別塔,僅僅在幾個鐘頭後,便從模擬的想像中,承受著來自現實的侵蝕。燃燒後的薄荷醇化合物香氣,我用吸管喝水那樣的方式,吸了一整口填滿肺葉,隨後再緩緩地讓煙霧從嘴巴吐出--即使有過抽菸經驗,不過老實說一直沒有習慣Noire,或者其它菸品那種突然湧現的冷涼,弄得氣管隱約緊繃起來,抗拒似地在吐出煙霧的途中嗆咳不止。
  「還剩四支我們就均分掉吧,抽完才去買渡輪船票喔。」
  蝶蝶看了看菸盒,又用指節敲了敲反射吸煙區頂上淺蔥色螢光的手錶鏡面,滴答滴答--
  我們總算搭上往嚴島渡航的渡輪時,已經是 22:40。上層甲板的船尾角落,她挽著我的手臂,在望著漆黑海面,對向的返回船程時,說了句「來接吻吧」,突然地便吻了上來,並將舌頭伸進我的口腔中,索求著什麼那樣。周圍一部分人群的注意力在我們的身上飄移,她發現卻也無意隱藏,直到滿足後她才收回舌頭的纏繞。鞭子與糖果、毒與蜜,她的眼裡共存著兩種情愫--審視與魅惑,我則像是在明知不可繼續前行的深淵邊際,讓她拉著手向著淵底齊墮。
與其說是蝶蝶還在生著悶氣,倒不如說是她在搶回主導權,積極而且愈發狠心。
  下船後從港町出發的那小段路幾乎是摸黑前行,不見鹿群只有稀稀落落的隻影暗中向人群張望。然而有參訪人群的地方,屋臺自是少不了的,折過一轉角--接入此刻島上��是熙攘的參道商店街的堤防通路,也不知道蝶蝶的興致怎麼來的,早先在八丁堀時已用過晚餐,現在還特意地買好兩份廣島風的什錦燒後,拉著我坐到堤防邊上大快朵頤起來。海水正逢退潮,堤防上的探照燈餘光亮度勉強可以看見後退的海岸線,我一向吃得沒蝶蝶快,就在我瞭望著海岸線以及沉浸在海潮的迴響裡時,沒留意到背後一隻循香氣而來的落單成鹿,突然咬住服裝背後,讓我怪叫一聲,蝶蝶見狀噗哧地一聲別過頭去。
  「我不是有意的,但有時你就該被這麼刺激一次--」
  蝶蝶將嘴擦拭乾淨後,兩手手肘抵著左右膝上,雙掌捧著下巴轉過頭來向我說著。我本來想說些什麼的,但為了不重蹈覆轍那個「嗯」的失言,吞下最後一口什錦燒後覺得還是算了。處理掉完食器皿後,蝶蝶握住我加入朝著神社行進的行列--在中途推進到可以將大鳥居盡收眼底的彎道附近時,鯽魚般簇擁的人群實在是太擠了,按捺不住的蝶蝶又拉著我從隊伍裡掙脫,一時地欲往沙灘退避。
  「成為大人後,無論男女,人總要有些雅俗、癖好才能繼續面對人生。或許,以後我會為新的生命改掉這些癖好,不過我希望還能在你的身上懷念曾經的自己,才好分清楚你我各自的司職。」
  握住她小心地走下通向沙灘的階梯,讓她依然摟著我的腰,方便穩穩地走在泥濘的地面。與大鳥居取出一個適當的距離後,我請附近的遊客替我們拍了幾張與大鳥居的合照--畫面上的她,難得地收斂起平時的奔放,自然地露齒微笑著。滑動過照片幾回後,她伸手再次摟住我的腰際時,我不多作表示地接受她那像是替自己找個聊表歉意的說詞。
  「意思是得有癖好才能活得像人呢--那為什麼在年末來到廣島呢?」
  「在你夢裡,我不是前往一個未知的地方嗎?我覺得這點,你我姑且是相同的--都有著想逃離到另個遙遠地方的靈魂;北方太冷,南國更遠,所以才起意選了廣島。」
  消退的潮水與我們佇足的沙灘有段距離,大鳥居甚至都露出滿潮時浸潤在海中的根部,從沙灘向岸上望去--雜沓、等待參道底端的入口開放,臨近年始的列隊人龍不見末尾。不超過 4°C 的冬季海風中,蝶蝶摟著我腰際的手,又摟得緊了些。
  師走,年末嚴島 23:45。
  「你能愛我嗎?」
  「--」
  發出聲音的嘴型,是她想聽的答案。
  潮時去來,海淵沉潛,東雲茜時,泡沫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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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ku1565353-blog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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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風雪驚變
  錢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的從臨安牛家村邊繞過,東流入海。江畔一排數十株烏柏樹,葉子似火燒般紅,正是八月天時。村前村後的野草剛起始變黃,一抹斜陽映照之下,更增了幾分蕭索。兩株大松樹下圍著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幾個小孩,正自聚精會神的聽著一個瘦削的老者說話。
  那說話人五十來歲年紀,一件青布長袍早洗得褪成了藍灰色。只聽他兩片梨花木板碰了幾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連聲。唱道:
  「小桃無主自開花,菸草茫茫帶晚鴉。
   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那說話人將木板敲了幾下,說道:「這首七言詩,說的是兵火過後,原來的家家戶戶,都變成了斷牆殘瓦的破敗之地。小人剛才說到那葉老漢一家四口,悲歡離合,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他四人給金兵沖散,好容易又再團聚,歡天喜地的回到故鄉,卻見房屋已給金兵燒得乾乾淨淨,無可奈何,只得去到汴梁,想覓個生計。不料想: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四人剛進汴梁城,迎面便過來一隊金兵。帶兵的頭兒一雙三角眼覷將過去,見那葉三姐生得美貌,跳下馬來,當即一把抱住,哈哈大笑,便將她放上了馬鞍,說道:『小姑娘,跟我回家,服侍老爺。』那葉三姐如何肯從?拚命掙扎。那金兵長官喝道:『你不肯從我,便殺了你的父母兄弟!』提起狼牙棒,一棒打在那葉四郎的頭上,登時腦漿迸裂,一命嗚呼。正是:
    陰世新添枉死鬼,陽間不見少年人!
  「葉老漢和媽媽嚇得呆了,撲將上去,摟住了兒子的死屍,放聲大哭。那長官提起狼牙棒,一棒一個,又都了帳。那葉三姐卻不啼哭,說道:『長官休得兇惡,我跟你回家便了!』那長官大喜,將葉三姐帶得回家。不料葉三姐覷他不防,突然搶步過去,拔出那長官的腰刀,對準了他心口,一刀刺將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刀刺去,眼見便可報得父母兄弟的大仇。不料那長官久經戰陣,武藝精熟,順手一推,葉三姐登時摔了出去。那長官剛罵得一聲:『小賤人!』葉三姐已舉起鋼刀,在脖子中一勒。可憐她:
    花容月貌無雙女,惆悵芳魂赴九泉。」
  他說一段,唱一段,只聽得眾村民無不咬牙切齒,憤怒嘆息。
  那人又道:「眾位看官,常言道得好:
    為人切莫用欺心,舉頭三尺有神明。
    若還作惡無報應,天下兇徒人吃人。
  「可是那金兵佔了我大宋天下,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卻又不見他遭到甚麼報應。只怪我大宋官家不爭氣,我中國本來兵多將廣,可是一見到金兵到來,便遠遠的逃之夭夭,只賸下老百姓遭殃。好似那葉三姐一家的慘禍,江北之地,實是成千成萬,便如家常便飯一般。諸君住在江南,當真是在天堂裡了,怕只怕金兵何日到來。正是:寧作太平犬,莫為亂世人。小人張十五,今日路經貴地,服侍眾位看官這一段說話,叫作『葉三姐節烈記』。話本說徹,權作散場。」將兩片梨花木板拍拍拍的亂敲一陣,托出一隻盤子。
  眾村民便有人拿出兩文三文,放入木盤,霎時間得了六七十文。張十五謝了,將銅錢放入囊中,便欲起行。
  村民中走出一個二十來歲的大漢,說道:「張先生,你可是從北方來嗎?」張十五見他身材魁梧,濃眉大眼,便道:「正是。」那大漢道:「小弟作東,請先生去飲上三杯如何?」張十五大喜,說道:「素不相識,怎敢叨擾?」那大漢笑道:「喝上三杯,那便相識了。我姓郭,名叫郭嘯天。」指著身旁一個白淨面皮的漢子道:「這位是楊鐵心楊兄弟。適才我二人聽先生說唱葉三姐節烈記,果然是說得好,卻有幾句話想要請問。」張十五道:「好說,好說。今日得遇郭楊二位,也是有緣。」
  郭嘯天帶著張十五來到村頭一家小酒店中,在張板桌旁坐了。
  小酒店的主人是個跛子,撐著兩根枴杖,慢慢燙了兩壺黃酒,擺出一碟蠶豆、一碟鹹花生,一碟豆腐乾,另有三個切開的鹹蛋,自行在門口板凳上坐了,抬頭瞧著天邊正要落山的太陽,卻不更向三人望上一眼。
  郭嘯天斟了酒,勸張十五喝了兩杯,說道:「鄉下地方,只初二、十六方有肉賣。沒了下酒之物,先生莫怪。」張十五道:「有酒便好。聽兩位口音,遮莫也是北方人。」楊鐵心道:「我兩兄弟原是山東人氏。只因受不了金狗的骯髒氣,三年前來到此間,愛這裡人情厚,便住了下來。剛才聽得先生說道,我們住在江南,猶似在天堂裡一般,怕只怕金兵何日到來,你說金兵會不會打過江來?」
  張十五嘆道:「江南花花世界,遍地皆是金銀,放眼但見美女,金兵又有那一日不想過來?只是他來與不來,拿主意的卻不是金國,而是臨安的大宋朝廷。」郭嘯天和楊鐵心齊感詫異,同聲問道:「這卻是怎生說?」   張十五道:「我中國百姓,比女真人多上一百倍也還不止。只要朝廷肯用忠臣良將,咱們一百個打他一個,金兵如何能夠抵擋?我大宋北方這半壁江山,是當年徽宗、欽宗、高宗他父子三人奉送給金人的。這三個皇帝任用奸臣,欺壓百姓,把出力抵抗金兵的大將罷免的罷免,殺頭的殺頭。花花江山,雙手送將過去,金人卻之不恭,也只得收了。今後朝廷倘若仍是任用奸臣,那就是跪在地下,請金兵駕到,他又如何不來?」郭嘯天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只拍得杯兒、筷兒、碟兒都跳將起來,說道:「正是!」   張十五道:「想當年徽宗道君皇帝一心只想長生不老,要做神仙,所用的奸臣,像蔡京、王黼,是專幫皇帝搜括的無恥之徒;像童貫、梁師成,是只會吹牛拍馬的太監;像高俅、李邦彥,是陪皇帝嫖院玩耍的浪子。道君皇帝正事諸般不理,整日裡若不是求仙學道,便是派人到處去找尋希奇古怪的花木石頭。一旦金兵打到眼前來,他束手無策,頭一縮,便將皇位傳給了兒子欽宗。那時忠臣李綱守住了京城汴梁,各路大將率兵勤王,金兵攻打不進,只得退兵。不料想欽宗聽信了奸臣的話,竟將李綱罷免了,又不用威名素著、能征慣戰的宿將,卻信用一個自稱能請天神天將、會得呼風喚雨的騙子郭京,叫他請天將守城。天將不肯來,這京城又如何不破?終於徽宗、欽宗都給金兵擄了去。這兩個昏君自作自受,那也罷了,可害苦了我中國千千萬萬百姓。」   郭嘯天、楊鐵心越聽越怒。郭嘯天道:「靖康年間徽欽二帝被金兵擄去這件大恥,我們聽得多了。天神天將甚麼的,倒也聽見過的,只道是說說笑話,豈難道真有此事?」張十五道:「那還有假的?」楊鐵心道:「後來康王在南京接位做皇帝,手下有韓世忠、岳爺爺這些大將,本來大可發兵北伐,就算不能直搗黃龍,要收復京城汴梁,卻也並非難事。只恨秦檜這奸賊一心想議和,卻把岳爺爺害死了。」   張十五替郭、楊二人斟了酒,自己又斟一杯,一口飲乾,說道:「岳爺爺有兩句詩道:『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這兩句詩當真說出了中國全國百姓的心裡話。唉,秦檜這大奸臣運氣好,只可惜咱們遲生了六十年。」郭嘯天問道:「若是早了六十年,卻又如何?」張十五道:「那時憑兩位這般英雄氣概,豪傑身手,去到臨安,將這奸臣一把揪住,咱三個就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卻又不用在這裡吃蠶豆、喝冷酒了!」說著三人大笑。   楊鐵心見一壺酒已喝完了,又要了一壺,三人只是痛罵秦檜。那跛子又端上一碟蠶豆、一碟花生,聽他三人罵得痛快,忽然嘿嘿兩聲冷笑。   楊鐵心道:「曲三,怎麼了?你說我們罵秦檜罵得不對嗎?」那跛子曲三道:「罵得好,罵得對,有甚麼不對?不過我曾聽得人說,想要殺岳爺爺議和的,罪魁禍首卻不是秦檜。」三人都感詫異,問道:「不是秦檜?那麼是誰?」曲三道:「秦檜做的是宰相,議和也好,不議和也好,他都做他的宰相。可是岳爺爺一心一意要滅了金國,迎接徽欽二帝回來。這兩個皇帝一回來,高宗皇帝他又做甚麼呀?」他說了這幾句話,一蹺一拐的又去坐在木凳上,抬頭望天,又是一動不動的出神。這曲三瞧他容貌也不過二十來歲年紀,可是弓腰曲背,鬢邊見白,從背後瞧去,倒似是個老頭子模樣。   張十五和郭楊二人相顧啞然。隔了半晌,張十五道:「對,對!這一位兄弟說得很是。真正害死岳爺爺的罪魁禍首,只怕不是秦檜,而是高宗皇帝。這個高宗皇帝,��本無恥得很,這種事情自然做得出來。」
  郭嘯天問道:「他卻又怎麼無恥了?」張十五道:「當年岳爺爺幾個勝仗,只殺得金兵血流成河,屍積如山,只有逃命之力,更無招架之功,而北方我中國義民,又到處起兵抄韃子的後路。金人正在手忙腳亂、魂不附體的當兒,忽然高宗送到降表,說要求和。金人的皇帝自然大喜若狂,說道:議和倒也可以,不過先得殺了岳飛。於是秦檜定下奸計,在風波亭中害死了岳爺爺。紹興十一年十二月,岳爺爺遭害,只隔得一個月,到紹興十二年正月,和議就成功了。宋金兩國以淮水中流為界。高宗皇帝向金國稱臣,你道他這道降表是怎生書寫?」楊鐵心道:「那定是寫得很不要臉了。」   張十五道:「可不是嗎?這道降表,我倒也記得。高宗皇帝名叫趙構,他在降表中寫道:『臣構言:既蒙恩造,許備藩國,世世子孫,謹守臣節。每年皇帝生辰並正旦,遣使稱賀不絕。歲貢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他不但自己做奴才,還叫世世子孫都做金國皇帝的奴才。他做奴才不打緊,咱們中國百姓可不是跟著也成了奴才?」   砰的一聲,郭嘯天又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記,震倒了一隻酒杯,酒水流得滿桌,怒道:「不要臉,不要臉!這鳥皇帝算是那一門子的皇帝!」   張十五道:「那時候全國軍民聽到了這個訊息,無不憤慨之極。淮水以北的百姓眼見河山恢復無望,更是傷心泣血。高宗見自己的寶座從此坐得穩若泰山,便道是秦檜的大功。秦檜本來已封到魯國公,這時再加封太師,榮寵無比,權勢薰天。高宗傳孝宗,孝宗傳光宗,金人佔定了我大半邊江山。光宗傳到當今天子慶元皇帝手裡,他在臨安已坐了五年龍廷,用的是這位韓侂胄韓宰相,今後的日子怎樣?嘿嘿,難說,難說!」說著連連搖頭。   郭嘯天道:「甚麼難說?這裡是鄉下地方,盡說無妨,又不比臨安城裡,怕給人聽了去惹禍。韓侂胄這賊宰相,那一個不說他是大大的奸臣?說到禍國殃民的本事,跟秦檜是拜把子的兄弟。」   張十五說到了眼前之事,卻有些膽小了,不敢再那麼直言無忌,喝了一杯酒,說道:「叨擾了兩位一頓酒,小人卻有一句話相勸,兩位是血性漢子,說話行事,卻還得小心,免惹禍端。時勢既是這樣,咱們老百姓也只有混口苦飯吃,挨日子罷啦,唉!正是: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南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楊鐵心問道:「這四句詩,說的又是甚麼故事?」張十五道:「那倒不是故事。說的是我大宋君臣只顧在西湖邊上飲酒作樂,觀賞歌舞,打算世世代代就把杭州當作京師,再也不想收復失地、回汴梁舊京去了。」   張十五喝得醺醺大醉,這才告辭,腳步踉蹌,向東往臨安而去,只聽他口中兀自喃喃的唸著岳飛那首〈滿江紅〉中的句子:「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   郭嘯天付了酒錢,和楊鐵心並肩回家。他兩人比鄰而居,行得十餘丈,便到了家門口。   郭嘯天的渾家李氏正在趕雞入籠,笑道:「哥兒倆又喝飽了酒啦。楊叔叔,你跟嫂子一起來我家吃飯吧,咱們宰一隻雞。」   楊鐵心笑道:「好,今晚又擾嫂子的。我家裡那個養了這許多雞鴨,只是白費糧食,不捨得殺他一隻兩隻,老是來吃你的。」李氏道:「你嫂子就是心好,說這些雞鴨從小養大的,說甚麼也狠不下心來殺了。」楊鐵心笑道:「我說讓我來殺,她就要哭哭啼啼的,也真好笑。今兒晚我去打些野味,明兒還請大哥大嫂。」郭嘯天道:「自己兄弟,說甚麼還請不還請?今兒晚咱哥兒一起去打。」   ※※※   當晚三更時分,郭楊二人躲在村西七里的樹林子中,手裡拿著弓箭獵叉,只盼有隻野豬或是黃麖夜裡出來覓食。兩人已等了一個多時辰,始終不聽到有何聲息。正有些不耐煩了,忽聽得林外傳來一陣鐸鐸鐸之聲,兩人心中一凜,均覺奇怪:「這是甚麼?」   便在此時,忽聽得遠處有幾人大聲吆喝:「往那裡走?」「快給我站住!」接著黑影晃動,一人閃進林中,月光照在他身上,郭楊二人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奇,原來那人撐著兩根枴杖,卻是村頭開小酒店的那個跛子曲三。只見他左拐在地下一撐,發出鐸的一聲,便即飛身而起,躲在樹後,這一下實是高明之極的輕身功夫。郭楊兩人不約而同的伸出一手,互握了一下,心中均是驚詫萬分:「我們在牛家村住了三年,全不知這跛子曲三武功竟然如此了得!」當下躲在長草之中,不敢稍動。   只聽得腳步聲響,三個人追到林邊,低聲商議了幾句,便一步步的踏入林來。只見三人都是武官裝束,手中青光閃爍,各握著一柄單刀。一人大聲喝道:「兀那跛子,老子見到你了,還不跪下投降?」曲三卻只是躲在樹後不動。三名武官揮動單刀,呼呼虛劈,漸漸走近,突然間波的一聲,曲三右拐從樹後戳出,正中一名武官胸口,勢道甚是勁急。那武官一下悶哼,便向後飛了出去,摔在地下。另外兩名武官揮動單刀,向曲三砍去。   曲三右拐在地下一撐,向左躍開數尺,避開了兩柄單刀,左拐向一名武官面門點去。那武官武功也自不弱,挺刀擋架。曲三不讓他單刀碰到枴杖,左拐收回著地,右拐掃向另一名武官腰間。只見他雙拐此起彼落,快速無倫,雖然一拐須得撐地支持身子,只餘一拐空出來對敵,卻是絲毫不落下風。   郭楊二人見他背上負著一個包裹,甚是累��,鬥了一會,一名武官鋼刀砍去,削在他包裹之上,噹啷一聲,包裹破裂,散出無數物事。曲三乘他歡喜大叫之際,右拐揮出,啪的一聲,一名武官頂門中拐,撲地倒了。餘下那人大駭,轉身便逃。他腳步甚快,頃刻間奔出數丈。曲三右手往懷中一掏,跟著揚手,月光下只見一塊圓盤似的黑物飛將出去,托的一下輕響,嵌入了那武官後腦。那武官慘聲長叫,單刀脫手飛出,雙手亂舞,仰天緩緩倒下,扭轉了幾下,就此不動,眼見是不活了。   郭楊二人見跛子曲三於頃刻之間連斃三人,武功之高,生平從所未見,心中都是怦怦亂跳,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均想:「這人擊殺命官,犯下了滔天大罪。我們若是給他發覺,只怕他要殺人滅口,我兄弟倆可萬萬不是敵手。」   卻見曲三轉過身來,緩緩說道:「郭兄,楊兄,請出來吧!」郭楊二人大吃一驚,只得從草叢中長身而起,手中緊緊握住了獵叉。楊鐵心向郭嘯天手中獵叉瞧了一眼,隨即踏上兩步。曲三微笑道:「楊兄,你使楊家槍法,這獵叉還將就用得。你義兄使的是一對短戟,兵刃可太不就手了,因此你擋在他身前。好好,有義氣!」楊鐵心給他說穿了心事,不由得有些手足無措。曲三又道:「郭兄,就算你有雙戟在手,你們兩位合力,鬥得過我嗎?」   郭嘯天搖頭道:「鬥不過!我兄弟倆當真有眼無珠,跟你老兄在牛家村同住了這麼些年,全沒瞧出你老兄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高手。」   曲三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道:「我雙腿已廢,還說得上甚麼絕技不絕技?」似乎十分的意興闌珊,又道:「若在當年,要料理這三個宮中的帶刀侍衛,又怎用得著如此費事?唉,不中用了,不中用了。」郭楊二人對望一眼,不敢接口。曲三道:「請兩位幫我跛子一個忙,將這三具屍首埋了,行不行?」郭楊二人又對望一眼,楊鐵心道:「行!」   二人用獵叉在地下掘了個大坑,將三具屍體搬入。搬到最後一具時,楊鐵心見那個黑色的盤形之物兀自嵌在那武官後腦,深入數寸,於是右手運勁,拔了出來,著手重甸甸地,原來是個鐵鑄的八卦,在屍身上拭去了血漬,拿過去交給曲三。   曲三道:「勞駕!」將鐵八卦收入囊中,解下外袍攤在地下,撿起散落的各物,一一放入袍中包起。郭楊二人搬土掩埋屍首,斜眼看去,見有三個長長的捲軸,另有不少亮晶晶的金器玉器。曲三留下一把金壺、一隻金盃不包入袍中,分別交給郭楊二人,道:「這些物事,是我去臨安皇宮中盜來的。皇帝害苦了百姓,拿他一些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金銀,算不得是賊贓。這兩件金器,轉送給了兩位。」   郭楊二人聽說他竟敢到皇宮中去劫盜大內財物,不由得驚呆了,都不敢伸手去接。   曲三厲聲道:「兩位是不敢要呢?還是不肯要?」郭嘯天道:「我們無功不受祿,不能受你的東西。至於今晚之事,我兄弟倆自然決不洩漏一字半句,老兄儘管放心。」曲三道:「哼,我怕你們洩漏了秘密?你二人的底細,我若非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今晚豈能容你二位活著離開?郭兄,你是梁山泊好漢地佑星賽仁貴郭盛的後代,使的是家傳戟法,只不過變長為短,化單為雙。楊兄,你祖上楊再興是岳爺爺麾下的名將。你二位是忠義之後,北方淪陷,你二人流落江湖,其後八拜為交,義結金蘭,一起搬到牛家村來居住。是也不是?」
  郭楊二人聽他將自己身世來歷說得一清二楚,更是驚訝無比,只得點頭稱是。   曲三道:「你二位的祖宗郭盛和楊再興,本來都是綠林好漢,後來才歸順朝廷,為大宋出力。劫盜不義之財,你們的祖宗都幹過了的。這兩件金器,到底收是不收?」楊鐵心尋思:「若是不收,定然得罪了他。」只得雙手接過,說道:「如此多謝了!」   曲三霽然色喜,提起包裹縛在背上,說道:「回家去吧!」   當下三人並肩出林。曲三道:「今晚大有所獲,得到了道君皇帝所畫的兩幅畫,又有他寫的一張字。這傢伙做皇帝不成,翎毛丹青,瘦金體的書法,卻委實是妙絕天下。」   郭楊二人也不懂甚麼叫作「翎毛丹青」與「瘦金體書法」,只唯唯而應。   走了一會,楊鐵心道:「日間聽那說話的先生言道,我大宋半壁江山,都送在這道君皇帝手裡,他畫的畫、寫的字,又是甚麼好東西了?老兄何必干冒大險,巴巴的到皇宮去盜了出來?」曲三微笑道:「這個你就不懂了。」郭嘯天道:「這道君皇帝既然畫得一筆好畫,寫得一手好字,定是聰明得很的,只可惜他不專心做皇帝。我小時候聽爹爹說,一個人不論學文學武,只能專心做一件事,倘若東也要抓,西也要摸,到頭來定然一事無成。」   曲三道:「資質尋常之人,當然是這樣,可是天下盡有聰明絕頂之人,文才武學,書畫琴棋,算數韜略,以至醫卜星相,奇門五行,無一不會,無一不精!只不過你們見不著罷了。」說著抬起頭來,望著天邊一輪殘月,長嘆一聲。   月光映照下,郭楊二人見他眼角邊忽然滲出了幾點淚水。   郭楊二人回到家中,將兩件金器深深埋入後院地下,對自己妻室也不吐露半句。兩人此後一如往日,耕種打獵為生,閒來習練兵器拳腳,便只兩人相對之時,也決不提及此事。兩人有時也仍去小酒店對飲幾壺,那跛子曲三仍是燙上酒來,端來蠶豆、花生等下酒之物,然後一蹺一拐的走開,坐在門邊,對著大江自管默默想他的心事,那晚林中夜鬥,似乎從來就不曾有過。但郭楊二人瞧向他的眼色,自不免帶上了幾分敬畏之意。   秋盡冬來,過一天冷似一天。這一日晚間颳了半夜北風,便下起雪來。第二日下得更大,銀絮飛天,瓊瑤匝地,四下里都白茫茫地。楊鐵心跟渾家包氏說了,今晚整治酒餚,請義兄夫婦過來飲酒賞雪。吃過中飯後,他提了兩個大葫蘆,到村頭酒店去沽酒,到得店前,卻見一對板門關得緊緊地,酒簾也收了起來。   楊鐵心打了幾下門,叫道:「曲三哥,跟你沽三斤酒。」卻不聽得應聲。隔了一會,他又叫了幾聲,屋內仍無應聲,走到窗邊向內一張,只見桌上灰塵積得厚厚地,心想:「幾天沒到村頭來,原來曲三已有幾天不在家了。可別出了事才好。」當下只得衝風冒雪,到五里外的紅梅村去買了酒,就便又買了一隻雞,回到家來,把雞殺了,請渾家整治。   他渾家包氏,閨名惜弱,便是紅梅村私塾中教書先生的女兒,嫁給楊鐵心還不到兩年。當晚包氏將一隻雞和著白菜、豆腐、粉絲放入一隻大瓦罐中,在炭火上熬著,再切了一盤臘魚臘肉。到得傍晚,到隔壁去請郭嘯天夫婦飲酒。   郭嘯天欣然過來。他渾家李氏卻因有了身孕,這幾日只是嘔酸,吃了東西就吐,便推辭不來。李氏的閨名單字一個萍字,包惜弱和她有如姊妹一般,兩人在房中說了好一陣子話。包惜弱給她泡了一壺熱茶,這才回家來張羅,卻見丈夫和郭嘯天把炭爐搬在桌上,燙了酒,兩人早在吃喝了。   郭嘯天道:「弟妹,我們不等你了。快來請坐。」郭楊二人交好,又都是豪傑之士,鄉下人家更不講究甚麼男女避嫌的禮法。包惜弱微笑答應,在炭爐中添了些炭,拿一隻酒杯來斟了酒,坐在丈夫下首,見兩人臉上都是氣忿忿地,笑問:「又有甚麼事,惹得哥兒倆生氣了?」楊鐵心道:「我們正在說臨安朝廷中的混帳事。」   郭嘯天道:「昨兒我在眾安橋頭喜雨閣茶樓,聽人談到韓侂胄這賊宰相的事。那人說得有頭有尾,想來不假。他說不論那一個官員上書稟報,公文上要是不註明『並獻某某物』的字樣,這賊宰相壓根兒就不瞧他的文書。」楊鐵心嘆道:「有這樣的皇帝,就有這樣的宰相;有這樣的宰相,就有這樣的官吏。臨安湧金門外的黃大哥跟我說,有一日他正在山邊砍柴,忽然見到大批官兵擁著一群官兒們過來,卻是韓宰相帶了百官到��外遊樂,他自管砍柴,也不理會。忽聽得那韓侂胄嘆道:『這裡竹籬茅舍,真是絕妙的山野風光,就可惜少了些雞鳴犬吠之聲!』他話剛說完不久,忽然草叢裡汪汪汪的叫了起來。」包惜弱笑道:「這狗兒倒會湊趣!」楊鐵心道:「是啊,真會湊趣。那狗子叫了一會,從草叢裡鑽將出來,你道是甚麼狗子?卻原來是咱們臨安府的堂堂府尹趙大人。」包惜弱笑彎了腰,直叫:「啊喲!」郭嘯天道:「趙大人這一扮狗叫,指日就要高昇。」楊鐵心道:「這個自然。」   三人喝了一會酒,只見門外雪下得更大了。熱酒下肚,三人身上都覺得暖烘烘地,忽聽得東邊大路上傳來一陣踏雪之聲,腳步起落極快,三人轉頭望去,卻見是個道士。   那道士頭戴斗笠,身披簑衣,全身罩滿了白雪,背上斜插一柄長劍,劍把上黃色絲絛在風中左右飛揚,風雪滿天,大步獨行,實在氣概非凡。郭嘯天道:「這道士身上很有功夫,看來也是條好漢。只沒個名堂,不好請教。」楊鐵心道:「不錯,咱們請他進來喝幾杯,交交這個朋友。」兩人都生性好客,當即離座出門,卻見那道人走得好快,晃眼之間已在十餘丈外,卻也不是發足奔跑,如此輕功,實所罕見。   兩人對望了一眼,都感驚異。楊鐵心揚聲大叫:「道長,請留步!」喊聲甫歇,那道人倏地回身,點了點頭。楊鐵心道:「天凍大雪,道長何不過來飲幾杯解解寒氣?」   那道人冷笑一聲,健步如飛,頃刻間來到門外,臉上滿是鄙夷不屑之色,冷然道:「叫我留步,是何居心?爽爽快快說出來罷!」   楊鐵心心想我們好意請你喝酒,你這道人卻恁地無禮,當下揚頭不睬。郭嘯天抱拳道:「我們兄弟正自烤火飲酒,見道長冒寒獨行,斗膽相邀,衝撞莫怪。」那道人雙眼一翻,朗聲道:「好好好,喝酒就喝酒!」大踏步進來。   楊鐵心更是氣惱,伸手一把抓住他左腕,往外一帶,喝道:「還沒請教道長法號。」陡然間忽覺那道人的手滑如游魚,竟從自己手掌中溜出,知道不妙,正待退開,突然手腕上一緊,已被那道人反手抓住,霎時之間,便似被一個鐵圈牢牢箍住,又疼又熱,疾忙運勁抵禦,那知整條右臂已然酸麻無力,腕上奇痛徹骨。   郭嘯天見義弟忽然滿臉脹得通紅,知他吃虧,心想本是好意結交,倘若貿然動手,反得罪了江湖好漢,忙搶過去道:「道長請這邊坐!」那道人又是冷笑兩聲,放脫了楊鐵心的手腕,走到堂上,大模大樣的居中而坐,說道:「你們兩個明明是山東大漢,卻躲在這裡假扮臨安鄉農,只可惜滿口山東話卻改不了。莊稼漢又怎會武功?」   楊鐵心又窘又怒,走進內室,在抽屜裡取了一柄匕首,放在懷裡,這才回到內堂上,篩了三杯酒,自己乾了一杯,默然不語。   那道人望著門外大雪,既不飲酒,也不說話,只是微微冷笑。郭嘯天見他滿臉敵意,知他定是疑心酒中作了手腳,取過道人面前酒杯,將杯中酒一口乾了,說道:「酒冷得快,給道長換一杯熱的。」說著又斟了一杯,那道人接過一口喝了,說道:「酒裡就是有蒙汗藥,也迷我不倒。」楊鐵心更是焦躁,發作道:「我們好意請你飲酒,難道起心害你?你這道人說話不三不四,快請出去吧。我們的酒不會酸了,菜又不會臭了沒人吃。」   那道人「哼」了一聲,也不理會,取過酒壺,自斟自酌,連乾三杯,忽地解下簑衣斗笠,拋在地下。楊郭兩人細看時,只見他三十餘歲年紀,雙眉斜飛,臉色紅潤,方面大耳,目光炯炯照人。他跟著解下背上革囊,往桌上一倒,咚的一聲,楊郭二人都跳起身來。原來革囊中滾出來的,竟是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
  包惜弱驚叫:「哎唷!」逃進了內堂。楊鐵心伸手去摸懷中匕首,那道人將革囊又是一抖,跌出兩團血肉模糊的東西來,一個是心,一個是肝,看來不像是豬心豬肝,只怕便是人心人肝。楊鐵心喝道:「好賊道!」匕首出懷,疾向那道人胸口刺去。   道人冷笑道:「鷹爪子,動手了嗎?」左手掌緣在他手腕上一擊。楊鐵心腕上一陣酸麻,五指登時無力,匕首已被他夾手奪去。   郭嘯天在旁看得大驚,心想義弟是名將之後,家傳的武藝,平日較量武功,自己尚稍遜他一籌,這道人卻竟視他有如無物,剛才這一手顯然是江湖上相傳的「空手奪白刃」絕技,這功夫只曾聽聞,可從來沒見過,當下惟恐義弟受傷,俯身舉起板凳,只待道人匕首刺來,就舉凳去擋。   誰知那道人並不理會,拿起匕首一陣亂剁,把人心人肝切成碎塊,跟著一聲長嘯,聲震屋瓦,提起右手,一掌劈將下來,騰的一聲,桌上酒杯菜盆都震得跳了起來,看那人頭時,已被他手掌擊得頭骨碎裂,連桌子中間也裂開一條大縫。   兩人正自驚疑不定,那道人喝道:「無恥鼠輩,道爺今日大開殺戒了!」   楊鐵心怒極,那裡還忍耐得住,抄起靠在屋角裡的鐵槍,搶到門外雪地裡,叫道:「來來來,教你知道楊家槍法的厲害。」那道人微微冷笑,說道:「憑你這為虎作倀的公門鼠輩也配使楊家槍!」縱身出門。   郭嘯天見情勢不妙,奔回家去提了雙戟,只見那道人也不拔劍,站在當地,袍袖在朔風裡獵獵作響。楊鐵心喝道:「拔劍吧!」那道人道:「你們兩個鼠輩一齊上來,道爺也只是空手對付。」   楊鐵心使個旗鼓,一招「毒龍出洞」,槍上紅纓抖動,捲起碗大槍花,往道人心口直搠過去。那道人一怔,讚道:「好!」身隨槍走,避向左側,左掌翻轉,逕自來抓槍頭。   楊鐵心在這桿槍上曾苦下幼功,深得祖傳技藝。要知楊家槍非同小可,當年楊再興憑一桿鐵槍,率領三百宋兵在小商橋大戰金兵四萬,奮力殺死敵兵二千餘名,刺殺萬戶長撒八孛堇、千戶長、百戶長一百餘人,其時金兵箭來如雨,他身上每中一枝敵箭,隨手折斷箭桿再戰,最後馬陷泥中,這才力戰殉國。金兵焚燒他的屍身,竟燒出鐵箭頭二升有餘。這一仗殺得金兵又敬又怕,楊家槍法威震中原。   楊鐵心雖然不及先祖威勇,卻也已頗得槍法心傳,只見他攢、刺、打、挑、攔、搠、架、閉,槍尖銀光閃閃,槍纓紅光點點,好一路槍法!   楊鐵心把那槍使發了,招數靈動,變幻巧妙。但那道人身隨槍走,趨避進退,卻那裡刺得著他半分?七十二路楊家槍法堪堪使完,楊鐵心不禁焦躁,倒提鐵槍,回身便走,那道人果然發足追來。楊鐵心大喝一聲,雙手抓住槍柄,陡然間擰腰縱臂,回身出槍,直刺道人面門,這一槍剛猛狠疾,正是楊家槍法中臨陣破敵、屢殺��將的一招「回馬槍」。當年楊再興在降宋之前與岳飛對敵,曾以這一招刺殺岳飛之弟岳翻,端的厲害無比。   那道人見一瞬間槍尖已到面門,叫聲:「好槍法!」雙掌合攏,啪的一聲,已把槍尖挾在雙掌之間。楊鐵心猛力挺槍往前疾送,竟是紋絲不動,不由得大驚,奮起平生之力往裡奪回,槍尖卻如已鑄在一座鐵山之中,那裡更拉得回來?他脹紅了臉連奪三下,槍尖始終脫不出對方雙掌的挾持。那道人哈哈大笑,右掌忽然提起,快如閃電般在槍身中間一擊,格的一聲,楊鐵心只覺虎口劇痛,急忙撒手,鐵槍已摔在雪地之中。   那道人笑道:「你使的果然是楊家槍法,得罪了。請教貴姓。」楊鐵心驚魂未定,隨口答道:「在下姓楊,草字鐵心。」道人道:「楊再興楊將軍是閣下祖上嗎?」楊鐵心道:「那是先曾祖。」   那道人肅然起敬,抱拳道:「適才誤以為兩人乃是歹人,多有得罪,卻原來竟是忠良之後,實是失敬,請教這位高姓。」郭嘯天道:「在下姓郭,賤字嘯天。」楊鐵心道:「他是我的義兄,是梁山泊好漢賽仁貴郭盛頭領的後人。」那道人道:「貧道可真魯莽了,這裡謝過。」說著又施了一禮。   郭嘯天與楊鐵心一齊還禮,說道:「好說,好說,請道長入內再飲三杯。」楊鐵心一面說,一面拾起鐵槍。道人笑道:「好!正要與兩位喝個痛快!」   包惜弱掛念丈夫與人爭鬥,提心吊膽的站在門口觀看,見三人釋兵言歡,心中大慰,忙入內整治杯盤。   三人坐定,郭楊二人請教道人法號。道人道:「貧道姓丘名處機……」楊鐵心叫了一聲:「啊也!」跳起身來。郭嘯天也吃了一驚,叫道:「遮莫不是長春子嗎?」丘處機笑道:「這是道侶相贈的賤號,貧道愧不敢當。」郭嘯天道:「原來是全真派大俠長春子,真是有幸相見。」兩人撲地便拜。   丘處機急忙扶起,笑道:「今日我手刃了一個奸人,官府追得甚緊,兩位忽然相招飲酒,這裡是帝王之都,兩位又不似是尋常鄉民,是以起了疑心。」郭嘯天道:「我這兄弟性子急躁,進門時試了道長一手,那是更惹道長起疑了。」丘處機道:「常人手上那有如此勁力?我只道兩位必是官府的鷹犬,喬裝改扮,在此等候,要捉拿貧道。適才言語無禮,實是魯莽得緊。」楊鐵心笑道:「不知不怪。」三人哈哈大笑。   三人喝了幾杯酒。丘處機指著地下碎裂的人頭,說道:「這人名叫王道乾,是個大大的漢奸。去年皇帝派他去向金主慶賀生辰,他竟與金人勾結,圖謀侵犯江南。貧道追了他十多天,才把他幹了。」楊郭二人久聞江湖上言道,長春子丘處機武功卓絕,為人俠義,這時見他一片熱腸,為國除奸,更是敬仰。兩人乘機向他討教些功夫,丘處機詳為點撥。   楊家槍法雖是兵家絕技,用於戰場上衝鋒陷陣,固是所向無敵,當者披靡,但以之與武學高手對敵,畢竟頗為不足。丘處機內外兼修,武功雖然尚未登峰造極,卻也已臻甚高境界,楊鐵心又如何能與他拆上數十招之多?卻是丘處機見他出手不凡,心中暗暗稱奇,有意引得他把七十二路槍法使完,以便確知他是否楊家嫡傳,要是真的對敵,數招之間就已把他鐵槍震飛了;當下說明這路槍法的招數本意用於馬上,若是步戰,須當更求變化,不可拘泥成法。楊郭二人聽得不住點頭稱是。楊家槍是傳子不傳女的絕藝,丘處機所知雖博,卻也不明槍法中的精奧,當下也向楊鐵心請教了幾招。   三人酒酣耳熱,言談甚是投機。楊鐵心道:「我們兄弟兩人得遇道長,真是平生幸事。道長可能在舍下多盤桓幾日麼?」丘處機正待答話,忽然臉色一變,說道:「有人來找我了。不管遇上甚麼事,你們無論如何不可出來,知道麼?」郭楊二人點頭答應。丘處機俯身拾起人頭,開門出外,飛身上樹,躲在枝葉之間。   郭楊二人見他舉動奇特,茫然不解。這時萬籟無聲,只聽得門外朔風虎虎,過了一陣,西面傳來隱隱的馬蹄之聲,楊鐵心道:「道長的耳朵好靈。」又想:「這位道長的武功果然是高得很了,但若與那跛子曲三相比,卻不知是誰高誰下?」又過一會,馬蹄聲越來越近,只見風雪中十餘騎急奔而來,乘客都是黑衣黑帽,直衝到門前。   當先一人突然勒馬,叫道:「足跡到此為止。剛才有人在這裡動過手。」後面數人翻身下馬,察看雪地上的足跡。   為首那人叫道:「進屋去搜!」便有兩人下馬,來拍楊家大門。突然間樹上擲下一物,砰的一聲,正打在那人頭上。這一擲勁力奇大,那人竟被此物撞得腦漿迸裂而死。眾人一陣大嘩,幾個人圍住了大樹。一人拾起擲下之物,驚叫:「王大人的頭!」   為首那人抽出長刀,大聲吆喝,十餘人把大樹團團圍住。他又是一聲口令,五個人彎弓搭箭,五枝羽箭齊向丘處機射去。   楊鐵心提起鐵槍要出屋助戰,郭嘯天一把拉住,低聲道:「道長叫咱們別出去。要是他寡不敵眾,咱們再出手不遲。」話聲甫畢,只見樹上一枝羽箭飛將下來,卻是丘處機閃開四箭,接住了最後一箭,以甩手箭手法投擲下來,只聽得「啊」的一聲,一名黑衣人中箭落馬,滾入了草叢之中。   丘處機拔劍躍下,劍光起處,兩名黑衣人已然中劍。為首的黑衣人叫道:「好賊道,原來是你!」刷刷刷三枝短弩隨手打出,長刀劈風,勒馬衝來。丘處機劍光連閃,又是兩人中劍落馬。楊鐵心只看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心想自己也練得十年武藝,但這位道爺出劍如此快法,別說抵擋,連瞧也沒能瞧清楚,剛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自己早就死於非命了。   但見丘處機來去如風,正和騎馬使刀那人相鬥,那使刀的也甚了得,一柄刀遮架砍劈,甚為威猛。再鬥一陣,郭楊兩人已看出丘處機存心與他纏鬥,捉空兒或出掌擊、或以劍刺,殺傷對方一人,用意似要把全部來敵一鼓殲滅,生怕傷了為頭之人,餘黨一哄而散,那就不易追殺了。   只過半頓飯時間,來敵已只賸下六七名。那使刀的知道不敵,一聲呼哨,雙腿一夾,撥轉馬頭就逃。丘處機左掌前探,已拉住他的馬尾,手上一用勁,身子倏地飛起,還未躍上馬背,一劍已從他後心插進,前胸穿出。丘處機拋下敵屍,勒韁控馬,四下兜截趕殺,只見鐵蹄翻飛,劍光閃爍,驚呼駭叫聲中,一個個屍首倒下,鮮血把白雪皚皚的大地片片染紅。   丘處機提劍四顧,惟見一匹匹空馬四散狂奔,再無一名敵人賸下,他哈哈大笑,向郭楊二人招手道:「殺得痛快嗎?」   郭楊二人開門出來,神色間驚魂未定。郭嘯天道:「道長,那是些甚麼人?」丘處機道:「你在他們身上搜搜。」   郭嘯天往那持刀人身上抄摸,掏出一件公文來,抽出來看時,卻是那裝狗叫的臨安府趙知府所發的密令,內稱大金國使者在臨安府坐索殺害王道乾的兇手,著令捕快會同大金國人員,剋日拿捕兇手歸案。郭嘯天正自看得憤怒,那邊楊鐵心也叫了起來,手裡拿著幾塊從屍身上撿出來的腰牌,上面刻著金國文字,卻原來這批黑衣人中,有好幾人竟是金兵。   郭嘯天道:「敵兵到咱們國境內任意逮人殺人,我大宋官府竟要聽他們使者的號令,那還成甚麼世界?」楊鐵心嘆道:「大宋皇帝既向金國稱臣,我文武百官還不都成了金人的奴才嗎?」丘處機恨恨的道:「出家人本應慈悲為懷,可是一見了害民奸賊、敵國仇寇,貧道竟是不能手下留情。」郭楊二人齊聲道:「殺得好,殺得好!」   小村中居民本少,天寒大雪,更是無人外出,就算有人瞧見,也早逃回家去閉戶不出,誰敢過來察看詢問?楊鐵心取出鋤頭鐵鍬,三人把十餘具屍首埋入一個大坑之中。   ※※※   包惜弱拿了掃帚掃除雪上血跡,掃了一會,突覺血腥之氣直衝胸臆,眼前一陣金星亂冒,呀的一聲,坐倒在雪地之中。楊鐵心吃了一驚,忙搶過扶起,連聲問道:「怎麼?」包惜弱閉目不答。楊鐵心見她臉如白紙,手足冰冷,心裡十分驚惶。   丘處機過來拿住包惜弱右手手腕,一搭脈搏,大聲笑道:「恭喜,恭喜!」楊鐵心愕然道:「甚麼?」這時包惜弱「嚶」了一聲,醒了過來,見三個男人站在身周,不禁害羞,忙回進屋內。   丘處機微笑道:「尊夫人有喜啦!」楊鐵心喜道:「當真?」丘處機笑道:「貧道平生所學,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是醫道,煉丹不成,於藥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幾首歪詩,第三才是這幾手三腳貓的武藝。」郭嘯天道:「道長這般驚人的武功若是三腳貓,我兄弟倆只好說是獨腳老鼠了!」三人一面說笑,一面掩埋屍首。掩埋完畢後入屋重整杯盤。丘處機今日一舉殺了不少金人,大暢心懷,意興甚豪。   楊鐵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的合不攏口來,心想:「這位道長會做詩,那是文武雙全了。」說道:「郭大嫂也懷了孩子,就煩道長給取兩個名字好麼?」丘處機微一沉吟,說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楊二哥的孩子叫作楊康,不論男女,都可用這兩個名字。」郭嘯天道:「好,道長的意思是叫他們不忘靖康之恥,要記得二帝被虜之辱。」   丘處機道:「正是!」伸手入懷,摸出兩柄短劍來,放在桌上。這對劍長短形狀完全相同,都是綠皮鞘、金吞口、烏木的劍柄。他拿起楊鐵心的那柄匕首,在一把短劍的劍柄上刻了「郭靖」兩字,在另一把短劍上刻了「楊康」兩字。   郭楊二人見他運劍如飛,比常人寫字還要迅速,剛剛明白他的意思,丘處機已刻完了字,笑道:「客中沒帶甚麼東西,這對短劍,就留給兩個還沒出世的孩子吧。」郭楊兩人謝了接過,抽劍出鞘,只覺冷氣森森,劍刃鋒利之極。   丘處機道:「這對短劍是我無意之中得來的,雖然鋒銳,但劍刃短了,貧道不合使,將來孩子們倒可用來殺敵防身。十年之後,貧道如尚苟活人世,必當再來,傳授孩子們幾手功夫,如何?」郭楊二人大喜,連聲稱謝。丘處機道:「金人竊據北方,對百姓暴虐之極,其勢必不可久。兩位好自為之吧。」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開門走出。郭楊二人待要相留,卻見他邁步如飛,在雪地裡早已去得遠了。   郭嘯天嘆道:「高人俠士總是這樣來去飄忽,咱們今日雖有幸會見,想多討教一點,卻是無緣。」楊鐵心笑道:「大哥,道長今日殺得好痛快,也給咱們出了一口悶氣。」拿著短劍,拔出鞘來摩挲劍刃,忽道:「大哥,我有個傻主意,你瞧成不成?」   郭嘯天道:「怎麼?」楊鐵心道:「要是咱們的孩子都是男兒,那麼讓他們結為兄弟,倘若都是女兒,就結為姊妹……」郭嘯天搶著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結為夫妻。」兩人雙手一握,哈哈大笑。   包惜弱從內堂出來,笑問:「甚麼事樂成這個樣子?」楊鐵心把剛才的話說了。包惜弱臉上一紅,心中也甚樂意。   楊鐵心道:「咱們先把這對短劍掉換了再說,就算是文定之禮。如是兄弟姊妹,咱們再換回來。要是小夫妻麼……」郭嘯天笑道:「那麼對不起得很,兩柄劍都到了做哥哥的家裡啦!」包惜弱笑道:「說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裡呢。」當下郭楊二人換過了短劍。其時指腹為婚,事屬尋常,兩個孩子未出娘胎,雙方父母往往已代他們定下了終身大事。   郭嘯天當下拿了短劍,喜孜孜的回家去告知妻子。李萍聽了也是歡喜。   ※※※   楊鐵心把玩短劍,自斟自飲,不覺大醉。包惜弱將丈夫扶上了床,收拾杯盤,見天色已晚,到後院去收雞入籠,待要去關後門,只見雪地裡點點血跡,橫過後門。她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這裡還有血跡沒打掃乾淨,要是給官府公差見到,豈不是天大一樁禍事?」忙拿了掃帚,出門掃雪。   那血跡直通到屋後林中,雪地上留著有人爬動的痕跡,包惜弱愈加起疑,跟著血跡走進松林,轉到一座古墳之後,只見地下有黑黝黝的一團物事。   包惜弱走近一看,赫然是具屍首,身穿黑衣,就是剛才來捉拿丘處機的人眾之一,想是他受傷之後,一時未死,爬到了這裡。她正待回去叫醒丈夫出來掩埋,忽然轉念:「別鬼使神差的,偏偏有人這時過來撞見。」鼓起勇氣,過去拉那屍首,想拉入草叢之中藏起,再去叫丈夫。不料她伸手一拉,那屍首忽然扭動,跟著一聲呻吟。   包惜弱這一下嚇得魂飛天外,只道是殭屍作怪,轉身要逃,可是雙腳就如釘在地上一般,再也動彈不得。隔了半晌,那屍首並不再動,她拿掃帚去輕輕碰觸一下,那屍首又呻吟了一下,聲音甚是微弱。她才知此人未死。定睛看時,見他背後肩頭中了一枝狼牙利箭,深入肉裡,箭枝上染滿了血污。天空雪花兀自不斷飄下,那人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層白雪,只須過得半夜,便凍也凍死了。   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見到受了傷的麻雀、田雞、甚至蟲豸螞蟻之類,必定帶回家來妥為餵養,直到傷癒,再放回田野,若是醫治不好,就會整天不樂,這脾氣大了仍舊不改,以致屋子裡養滿了諸般蟲蟻、小禽小獸。她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村學究,按著她性子給她取個名字,叫作惜弱。紅梅村包家老公雞老母雞特多,原來包惜弱飼養雞雛之後,決不肯宰殺一隻,父母要吃,只有到市上另買,是以家裡每隻小雞都是得享天年,壽終正寢。她嫁到楊家以後,楊鐵心對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憐愛,事事順著她的性子,楊家的後院裡自然也是小鳥小獸的天下了。後來楊家的小雞小鴨也慢慢變成了大雞大鴨,只是她嫁來未久,家中尚未出現老雞老鴨,但大勢所趨,日後自必如此。   這時她見這人奄奄一息的伏在雪地之中,慈心登生,明知此人並非好人,但眼睜睜的見他痛死凍死,心下無論如何不忍。她微一沉吟,急奔回屋,要叫醒丈夫商量,無奈楊鐵心大醉沉睡,推他只是不動。   包惜弱心想,還是救了那人再說,當下撿出丈夫的止血散金創藥,拿了小刀碎布,在灶上提了半壺熱酒,又奔到墳後。那人仍是伏著不動。包惜弱扶他起來,把半壺熱酒給他慢慢灌入嘴裡。她自幼醫治小鳥小獸慣了的,對醫傷倒也有點兒門道,見這一箭射得極深,一拔出來只怕當時就要噴血斃命,但如不把箭拔出,終不可治,於是咬緊牙關,用鋒利小刀割開箭旁肌肉,拿住箭桿,奮力向外一提。那人慘叫一聲,暈死了過去,創口鮮血直噴,只射得包惜弱胸前衣襟上全是血點,那枝箭終於拔了出來。
  包惜弱心中突突亂跳,忙拿止血散按在創口,用布條緊緊��住。過了一陣,那人悠悠醒來,可是疲弱無力,連哼都哼不出聲。   包惜弱嚇得手酸足軟,實在扶不動這個大男人,靈機一動,回家拿了塊門板,把那人拉到板上,然後在雪地上拖動門板,就像一輛雪車般將他拖回家中,將他安置在柴房之中。   她忙了半日,這時心神方定,換下污衣,洗淨手臉,從瓦罐中倒出一碗適才沒喝完的雞湯,一手拿了燭台,再到柴房去瞧那漢子。見那人呼吸細微,並未斷氣。包惜弱心中甚慰,把雞湯餵他。那人喝了半碗,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包惜弱吃了一驚,舉起燭台一瞧,燭光下只見這人眉清目秀,鼻樑高聳,竟是個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子。她臉上一熱,左手微顫,晃動了燭台,幾滴燭油滴在那人臉上。   那人睜開眼來,驀見一張芙蓉秀臉,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憐惜,又是羞澀,當前光景,宛在夢中,不禁看得呆了。   包惜弱低聲道:「好些了嗎?把這碗湯喝了吧。」那人伸手要接,但手上無力,險些把湯全倒在身上。包惜弱搶住湯碗,這時救人要緊,只得餵著他一口一口的喝了。   那人喝了雞湯後,眼中漸漸現出光采,凝望著她,顯是不勝感激。包惜弱倒給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拿了幾捆稻草給他蓋上,持燭回房。   這一晚再也睡不安穩,連做了幾個噩夢,忽見丈夫一槍把柴房中那人刺死,又見那人提刀殺了丈夫,卻來追逐自己,四面都是深淵,無處可以逃避,幾次都從夢中驚醒,嚇得身上都是冷汗。待得天明起身,丈夫早已下床,只見他拿著鐵槍,正用磨刀石磨礪槍頭,包惜弱想起夜來夢境,嚇了一跳,忙走去柴房,推開門來,一驚更甚,原來裡面只賸亂草一堆,那人已不知去向。   她奔到後院,只見後門虛掩,雪地裡赫然是一行有人連滾帶爬向西而去的痕跡。她望著那痕跡,不覺怔怔的出了神。過了良久,一陣寒風撲面吹來,忽覺腰酸骨軟,十分睏倦。回到前堂,楊鐵心已燒好了白粥,放在桌上,笑道:「你瞧,我燒的粥還不錯吧?」包惜弱知道丈夫因自己懷了身孕,是以特別體惜,一笑而坐,端起粥碗吃了起來。她想若把昨晚之事告知丈夫,他嫉惡如仇,定會趕去將那人刺死,豈不是救人沒救徹?當下絕口不提。   ※※※   忽忽臘盡春回,轉眼間過了數月,包惜弱腰圍漸粗,愈來愈感慵困,於那晚救人之事也漸漸淡忘了。   這日楊氏夫婦吃過晚飯,包惜弱在燈下給丈夫縫套新衫褲。楊鐵心打好了兩雙草鞋,把草鞋掛到牆上,記起日間耕田壞了犁頭,對包惜弱道:「犁頭損啦,明兒叫東村的張木兒加一斤半鐵,打一打。」包惜弱道:「好!」楊鐵心瞧著妻子,說道:「我衣衫夠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兒多歇歇,別再給我做衣裳。」包惜弱轉過頭來一笑,卻不停針。楊鐵心走過去,輕輕拿起她針線。包惜弱這才伸了個懶腰,熄燈上床。   睡到午夜,包惜弱矇矓間忽聽丈夫陡然坐起身來,一驚而醒,只聽得遠處隱隱有馬蹄之聲,聽聲音是從西面東來,過得一陣,東邊也傳來了馬蹄聲,接著北面南面都有了蹄聲。包惜弱坐起身來,道:「怎麼四面都有了馬?」楊鐵心匆匆下床穿衣,片刻之間,四面蹄聲越來越近,村中犬兒都吠叫起來。楊鐵心道:「咱們給圍住啦!」包惜弱驚道:「幹甚麼呀?」楊鐵心道:「不知道。」把丘處機所贈短劍遞給妻子,道:「你拿著防身!」從牆上摘下一桿鐵槍,握在手裡。   這時東南西北人聲馬嘶,已亂成一片,楊鐵心推開窗子外望,只見大隊兵馬已把村子團團圍住,眾兵丁手裡高舉火把,七八名武將騎在馬上往來奔馳。   只聽得眾兵丁齊聲叫喊:「捉拿反賊,莫讓反賊逃了!」楊鐵心尋思:「是來捉拿曲三麼?這幾日卻不見他在村裡,幸好他不在,否則的話,他武功再強,也敵不過這許多兵馬。」忽聽一名武將高聲叫道:「郭嘯天、楊鐵心兩名反賊,快快出來受縛納命。」   楊鐵心大吃一驚,包惜弱更是嚇得臉色蒼白。楊鐵心低聲道:「官家不知為了何事,竟來誣害良民。跟官府是辯不清楚的,咱們只好逃命。你別慌,憑我這桿槍,定能保你衝出重圍。」他一身武藝,又是在江湖上闖蕩過的,這時臨危不亂,掛上箭袋,握住妻子右手。   包惜弱道:「我來收拾東西。」楊鐵心道:「還收拾甚麼?統通不要了。」包惜弱心中一酸,垂下淚來,顫聲道:「我們這家呢?」楊鐵心道:「咱們只要留得性命,我和你自可在別地重整家園。」包惜弱道:「這些小雞小貓呢?」楊鐵心嘆道:「傻孩子,還顧得到牠們麼?」頓了一頓,安慰她道:「官兵又怎會跟你的小雞小貓兒為難。」   一言方畢,窗外火光閃耀,眾兵已點燃了兩間草房,又有兩名兵丁高舉火把來燒楊家屋簷,口中大叫:「郭嘯天、楊鐵心兩個反賊再不出來,便把牛家村燒成了白地。」   楊鐵心怒氣填膺,開門走出,大聲喝道:「我就是楊鐵心!你們幹甚麼?」兩名兵丁嚇了一跳,丟下火把轉身退開。   火光中一名武官拍馬走近,叫道:「好,你是楊鐵心,跟我見官去。拿下了!」四五名兵丁一擁而上。楊鐵心倒轉槍來,一招「白虹經天」,把三名兵丁掃倒在地,又是一招「春雷震怒」,槍柄挑起一兵,摜入了人堆,喝道:「要拿人,先得說說我又犯了甚麼罪。」   那武官罵道:「大膽反賊,竟敢拒捕!」他口中叫罵,但也畏懼對方武勇,不敢逼近。他身後另一名武官叫道:「好好跟老爺過堂去,免得加重罪名。有公文在此。」楊鐵心道:「拿來我看!」那武官道:「還有一名郭犯呢?」   郭嘯天從窗口探出半身,彎弓搭箭,喝道:「郭嘯天在這裡。」箭頭對準了他。   那武官心頭髮毛,只覺背脊上一陣陣的涼氣,叫道:「你把箭放下,我讀公文給你們聽。」郭嘯天厲聲道:「快讀!」把弓扯得更滿了。那武官無奈,拿起公文大聲讀道:「臨安府牛家村村民郭嘯天、楊鐵心二犯,勾結巨寇,圖謀不軌,著即拿問,嚴審法辦。」郭嘯天道:「甚麼衙門的公文?」那武官道:「是韓相爺的手諭。」   郭楊二人都是一驚,均想:「甚麼事這樣厲害,竟要韓侂冑親下手諭?難道丘道長殺死官差的事發了?」郭嘯天道:「誰是首告?有甚麼憑據?」那武官道:「我們只管拿人,你們到府堂上自己分辯去。」楊鐵心叫道:「韓丞相專害無辜好人,誰不知道?我們可不上這個當。」領隊的武官叫道:「抗命拒捕,罪加一等。」   楊鐵心轉頭對妻子道:「你快多穿件衣服,我奪他的馬給你。待我先射倒將官,兵卒自然亂了。」弦聲響處,箭發流星,正中那武官右肩。那武官啊喲一聲,撞下馬來,眾兵丁齊聲發喊,另一名武官叫道:「拿反賊啊!」眾兵丁紛紛衝來。郭楊二人箭如連珠,轉瞬間射倒六七名兵丁,但官兵勢眾,在武官督率下衝到兩家門前。   楊鐵心大喝一聲,疾衝出門,鐵槍起處,官兵驚呼倒退。他縱到一個騎白馬的武官身旁,挺槍刺去,那武官舉槍擋架。豈知楊家槍法變化靈動,他槍桿下沉,那武官腿上早著。楊鐵心舉槍挑起,那武官一個觔鬥倒翻下馬。   楊鐵心槍桿在地下一撐,飛身躍上馬背,雙腿一夾,那馬一聲長嘶,於火光中向屋門奔去。楊鐵心挺槍刺倒門邊一名兵丁,俯身伸臂,把包惜弱抱上馬背,高聲叫道:「大哥,跟著我來!」郭嘯天舞動雙戟,保護著妻子李萍,從人叢中衝殺出來。官兵見二人勢兇,攔阻不住,紛紛放箭。   楊鐵心縱馬奔到李萍身旁,叫道:「大嫂,快上馬!」說著一躍下馬。李萍急道:「使不得。」楊鐵心那裡理她,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放上馬背。義兄弟兩人跟在馬後,且戰且走,落荒而逃。   走不多時,突然前面喊聲大作,又是一彪軍馬衝殺過來。郭楊二人暗暗叫苦,待要覓路奔逃,前面羽箭颼颼射來。包惜弱叫了一聲:「啊喲!」坐騎中箭跪地,把馬背上兩個女子都拋下馬來。楊鐵心道:「大哥,你護著她們,我再去搶馬!」說著提槍往人叢中衝殺過去。十餘名官兵排成一列,手挺長矛對準了楊鐵心,齊聲吶喊。   郭嘯天眼見官兵勢大,心想:「憑我兄弟二人,逃命不難,但前後有敵,妻子是無論如何救不出了。我們又沒犯法,與其白白在這裡送命,不如上臨安府分辯去。上次丘處機道長殺了官兵和金兵,可沒放走了一個,死無對證,諒官府也不能定我們的罪。再說,那些官差、金兵又不是我們兄弟殺的。」當下縱聲叫道:「兄弟,別殺了,咱們就跟他們去!」楊鐵心一呆,拖槍回來。   帶隊的軍官下令停箭,命兵士四下圍住,叫道:「拋下兵器弓箭,饒你們不死。」   楊鐵心道:「大哥,別中了他們的奸計。」郭嘯天搖搖頭,把雙戟往地下一拋。楊鐵心見愛妻嚇得花容失色,心下不忍,嘆了一口氣,也把鐵槍和弓箭擲在地下。郭楊二人的兵器剛一離手,十餘枝長矛的矛頭立刻刺到了四人的身旁。八名士兵走將過來,兩個服侍一個,將四人反手縛住。   楊鐵心嘿嘿冷笑,昂頭不理。帶隊的軍官舉起馬鞭,刷的一鞭,擊在楊鐵心臉上,罵道:「大膽反賊,當真不怕死嗎?」這一鞭只打得他自額至頸,長長一條血痕。楊鐵心怒道:「好,你叫甚麼名字?」那軍官怒氣更熾,鞭子如雨而下,叫道:「老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段名天德,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天德。記住了麼?你到閻王老子那裡去告狀吧。」楊鐵心毫不退避,圓睜雙眼,凝視著他。段天德喝道:「老爺額頭有刀疤,臉上有青記,都記住了!」說著又是一鞭。   包惜弱見丈夫如此受苦,哭叫:「他是好人,又沒做壞事。你……你幹麼要這樣打人呀?你……你怎麼不講道理?」   楊鐵心一口唾沫,呸的一聲,正吐在段天德臉上。段天德大怒,拔出腰刀,叫道:「先斃了你這反賊!」舉刀摟頭砍將下來。楊鐵心向旁閃過,身旁兩名士兵長矛前挺,抵住他的兩脅。段天德又是一刀,楊鐵心無處可避,只得向後急縮。那段天德倒也有幾分武功,一刀不中,隨即向前一送,他使的是柄鋸齒刀,這一下便在楊鐵心左肩上鋸了一道口子,接著第二刀又劈將下來。   郭嘯天見義弟性命危殆,忽地縱起,飛腳往段天德面門踢去。段天德吃了一驚,收刀招架。郭嘯天雖然雙手被縛,腿上功夫仍是了得,身子未落,左足收轉,右足飛出,正踢在段天德腰裡。   段天德劇痛之下,怒不可遏,叫道:「亂槍戳死了!上頭吩咐了的,反賊若是拒捕,格殺勿論。」眾兵舉矛齊刺。郭嘯天接連踢倒兩兵,終是雙手被縛,轉動不靈,身子閃讓長矛,段天德自後趕上,手���刀落,把他一隻右膀斜斜砍了下來。   楊鐵心正自力掙雙手,急切無法脫縛,突見義兄受傷倒地,心中急痛之下,不知從那裡忽然生出來一股巨力,大喝一聲,繩索繃斷,揮拳打倒一名兵士,搶過一柄長矛,展開了楊家槍法,這時候一夫拚命,萬夫莫當。長矛起處,登時搠翻兩名官兵。段天德見勢頭不好,先自退開。楊鐵心初時尚有顧忌,不敢殺死官兵,這時一切都豁出去了,東挑西打,頃刻間又戳死數兵。眾官兵見他兇猛,心下都怯了,發一聲喊,四下逃散。   楊鐵心也不追趕,扶起義兄,只見他斷臂處血流如泉湧,全身已成了一個血人,不禁垂下淚來。郭嘯天咬緊牙關,叫道:「兄弟,別管我……快,快走!」楊鐵心道:「我去搶馬,拚死救你出去。」郭嘯天道:「不……不……」暈了過去。   楊鐵心脫下衣服,要給他裹傷,但段天德這一刀將他連肩帶胸的砍下,創口占了半個身子,竟是無法包紮。郭嘯天悠悠醒來,叫道:「兄弟,你去救你弟婦與你嫂子,我……我是……不成了……」說著氣絕而死。   楊鐵心和他情逾骨肉,見他慘死,滿腔悲憤,腦海中一閃,便想到了兩人結義時的那句誓言:「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抬頭四望,自己妻子和郭大嫂在混亂中都已不知去向。他大聲叫道:「大哥,我去給你報仇!」挺矛向官兵隊裡衝去。   官兵這時又已列成隊伍,段天德傳下號令,箭如飛蝗般射來。楊鐵心渾不在意,撥箭疾衝。一名武官手揮大刀,當頭猛砍,楊鐵心身子一矮,突然鑽到馬腹之下。那武官一刀砍空,正待回馬,後心已被一矛刺進。楊鐵心擲開屍首,跳上馬背,舞動長矛。眾官兵那敢接戰,四下奔逃。   他趕了一陣,只見一名武官抱著一個女子,騎在馬上疾馳。楊鐵心飛身下馬,橫矛桿打倒一名兵士,在他手中搶過弓箭,火光中看準那武官坐騎,颼的一箭射去,正中馬臀,馬腿前跪,馬上兩人滾了下來。楊鐵心再是一箭,射死了武官,搶將過去,只見那女子在地下掙紮著坐起身來,正是自己妻子。
  包惜弱乍見丈夫,又驚又喜,撲到了他懷裡。楊鐵心問道:「大嫂呢?」包惜弱道:「在前面,給……給官兵捉去啦!」楊鐵心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救她。」包惜弱驚道:「後面又有官兵追來啦!」   楊鐵心回過頭來,果見一隊官兵手舉火把趕來。楊鐵心咬牙道:「大哥已死,我無論如何要救大嫂出來,保全郭家的骨血。要是天可憐見,你我將來還有相見之日。」包惜弱緊緊摟住丈夫脖子,死不放手,哭道:「咱們永遠不能分離,你說過的,咱們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塊!是麼?你說過的。」   楊鐵心心中一酸,抱住妻子親了親,硬起心腸拉脫她雙手,挺矛往前急追,奔出數十步回頭一望,只見妻子哭倒在塵埃之中,後面官兵已趕到她身旁。   楊鐵心伸袖子一抹臉上的淚水、汗水、血水,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救出李氏,為義兄保全後代,趕了一陣,又奪到了一匹馬,抓住一名官兵喝問,得知李氏正在前面。   他縱馬疾馳,忽聽得道旁樹林一個女人聲音大叫大嚷,急忙兜轉馬頭,衝入林中,只見李氏雙手已自脫縛,正和兩名兵士廝打。她是農家女子,身子壯健,雖然不會武藝,但這時拚命蠻打,自有一股剛勇,那兩名兵士又笑又罵,一時卻也奈何她不得。楊鐵心更不打話,衝上去一矛一個,戳死了兩兵,把李氏扶上坐騎,兩人同乘,回馬再去找尋妻子。   奔到與包氏分手的地方,卻已無人。此時天色微明,他下馬察看,只見地下馬蹄雜沓,尚有人身拖曳的痕跡,想是妻子又給官兵擄去了。   楊鐵心急躍上馬,雙足在馬腹上亂踢,那馬受痛,騰身飛馳。趕得正急間,忽然道旁號角聲響,衝出十餘���黑衣武士。當先一人舉起狼牙棒往他頭頂猛砸下來。楊鐵心舉矛格開,還了一矛。那人回棒橫掃,棒法奇特,似非中原武術所使家數。   楊鐵心以前與郭嘯天談論武藝,知道當年梁山泊好漢中有一位霹靂火秦明,狼牙棒法天下無雙,但除他之外,武林豪傑使這兵刃的向來極少,因狼牙棒份量沉重,若非有極大膂力不易運用自如。只有金兵將官卻甚喜用,以金人生長遼東苦寒之地,身強力大,兵器沉重,則陣上多佔便宜。當年金兵入寇,以狼牙棒砸擊大宋軍民。眾百姓氣憤之餘,忽然說起笑話來。某甲道:「金兵有甚麼可怕,他們有一物,咱們自有一物抵擋。」某乙道:「金兵有金兀朮。」甲道:「咱們有韓少保。」乙道:「金兵有枴子馬。」甲道:「咱們有麻札刀。」乙道:「金兵有狼牙棒。」甲道:「咱們有天靈蓋。」那天靈蓋是頭頂的腦門,金兵狼牙棒打來,大宋百姓只好用天靈蓋去抵擋,笑謔之中實含無限悲憤。   這時楊鐵心和那使狼牙棒的鬥了數合,想起以前和郭嘯天的談論,越來越是疑心,瞧這人棒法招術,明明是金兵將官,怎地忽然在此現身?又鬥數合,槍招加快,挺矛把那人刺於馬下。餘眾大驚,發喊逃散。   楊鐵心轉頭去看騎在身後的李氏,要瞧她在戰鬥之中有無受傷,突然間樹叢中射出一枝冷箭,楊鐵心不及閃避,這一箭直透後心。李氏大驚,叫道:「叔叔,箭!箭!」楊鐵心心中一涼:「不料我今日死在這裡!但我死前先得把賊兵殺散,好讓大嫂逃生。」當下搖矛狂呼,往人多處直衝過去,但背上箭傷創痛,眼前一團漆黑,昏暈在馬背之上。   ※※※   當時包惜弱被丈夫推開,心中痛如刀割,轉眼間官兵追了上來,待要閃躲,早被幾名士兵擁上一匹坐騎。一個武官舉起火把,向她臉上仔細打量了一會,點點頭,說道:「瞧不出那兩個蠻子倒有點本事,傷了咱們不少兄弟。」另一名武官笑道:「現下總算大功告成,這趟辛苦,每人總有十幾兩銀子賞賜罷。」那武官道:「哼,只盼上頭少剋扣些。」轉頭對號手道:「收隊罷!」那號兵舉起號角,嗚嗚嗚的吹了起來。   包惜弱吞聲飲泣,心中只是掛念丈夫,不知他性命如何。這時天色已明,路上漸有行人,百姓見到官兵隊伍,都遠遠躲了開去。包惜弱起初擔心官兵無禮,那知眾武官居然言語舉止之間頗為客氣,這才稍稍放心。   行不數里,忽然前面喊聲大振,十餘名黑衣人手執兵刃,從道旁衝殺出來,當先一人喝道:「無恥官兵,殘害良民,統通下馬納命。」帶隊的武官大怒,喝道:「何方大膽匪徒,在京畿之地作亂?快滾開些!」一眾黑衣人更不打話,衝入官兵隊裡,雙方混戰起來。官兵雖然人多,但黑衣人個個武藝精熟,一時之間殺得不分勝負。   包惜弱暗暗歡喜,心想:「莫不是鐵哥的朋友們得到訊息,前來相救?」混戰中一箭飛來,正中包惜弱坐騎的後臀,那馬負痛,縱蹄向北疾馳。   包惜弱大驚,雙臂摟住馬頸,只怕掉下馬來。只聽後面蹄聲急促,一騎馬追來。轉眼間一匹黑馬從身旁掠過,馬上乘客手持長索,在空中轉了幾圈,呼的一聲,長索飛出,索上繩圈套住了包惜弱的坐騎,兩騎馬並肩而馳。那人漸漸收短繩索,兩騎馬奔跑也緩慢了下來,再跑數十步,那人呼哨一聲,他所乘黑馬收腳站住。包惜弱的坐騎被黑馬一帶,無法向前,一聲長嘶,前足提起,人立起來。   包惜弱勞頓了大半夜,又是驚恐,又是傷心,這時再也拉不住韁,雙手一鬆,跌下馬來,暈了過去。   昏睡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等到悠悠醒轉,只覺似是睡在柔軟的床上,又覺身上似蓋了棉被,很是溫暖,她睜開眼睛,首先入眼的是青花布帳的帳頂,原來果是睡在床上。她側頭望時,見床前桌上點著油燈,似有個黑衣男子坐在床沿。   那人聽得她翻身,忙站起身來,輕輕揭開了帳子,低聲問道:「睡醒了嗎?」包惜弱神智尚未全復,只覺這人依稀似曾相識。那人伸手在她額頭一摸,輕聲道:「燒得好燙手,醫生快來啦。」包惜弱迷迷糊糊的重又入睡。   過了一會,似覺有醫生給她把脈診視,又有人餵她喝藥。她只是昏睡,夢中突然驚醒大叫:「鐵哥,鐵哥!」隨覺有人輕拍她肩膀,低語撫慰。   她再次醒來時已是白天,忍不住出聲呻吟。一個人走近前來,揭開帳子。這時面面相對,包惜弱看得分明,不覺吃了一驚,這人面目清秀,嘴角含笑,正是幾個月前她在雪地裡所救的那個垂死少年。   包惜弱道:「這是甚麼地方,我當家的呢?」那少年搖搖手,示意不可作聲,低聲道:「外邊官兵追捕很緊,咱們現下是借住在一家鄉農家裡。小人斗膽,謊稱是娘子的丈夫,娘子可別露了形跡。」包惜弱臉一紅,點了點頭,又問:「我當家的呢?」那人道:「娘子身子虛弱,待大好之後,小人再慢慢告知。」   包惜弱大驚,聽他語氣,似乎丈夫已遭不測,雙手緊緊抓住被角,顫聲道:「他……他……怎麼了?」那人只是不說,道:「娘子這時心急也是無益,身子要緊。」包惜弱道:「他……他可是死了?」那人滿臉無可奈何之狀,點了點頭,道:「楊爺不幸,給賊官兵害死了。」說著只是搖頭嘆息。包惜弱傷痛攻心,暈了過去,良久醒轉,放聲大哭。   那人細聲安慰。包惜弱抽抽噎噎的道:「他……他怎麼去世的?」那人道:「楊爺可是二十來歲年紀,身長膀闊,手使一柄長矛的麼?」包惜弱道:「正是。」那人道:「我今日一早見到他和官兵相鬥,殺了好幾個人,可惜……唉,可惜一名武官偷偷繞到他身後,一槍刺進了他背脊。」   包惜弱夫妻情重,又暈了過去,這一日水米不進,決意要絕食殉夫。那人也不相強,整日只是斯斯文文的和她說話解悶。包惜弱到後來有些過意不去了,問道:「相公高姓大名?怎會知道我有難而來打救?」那人道:「小人姓顏,名烈,昨天和幾個朋友經過這裡,正遇到官兵逞兇害人。小人路見不平,出手相救,不料老天爺有眼,所救的竟是我的大恩人,也真是天緣巧合了。」   包惜弱聽到「天緣巧合」四字,臉上一紅,轉身向裡,不再理他,心下琢磨,忽然起了疑竇,轉身問道:「你和官兵本來是一路的?」顏烈道:「怎……怎麼?」包惜弱道:「那日你不是和官兵同來捉拿那位道長、這才受傷的嗎?」顏烈道:「那日也真是冤枉。小人從北邊來,要去臨安府,路過貴村,那知道無端端一箭射來,中了肩背。如不是娘子大恩相救,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他們要捉甚麼道士呀?道士捉鬼,官兵卻捉道士,真是一塌胡塗。」說著笑了起來。   包惜弱道:「啊,原來你是路過,不是他們一夥。我還道你也是來捉那道長的,那天還真不想救你呢。」當下便述說官兵怎樣前來捉拿丘處機,他又怎樣殺散官兵。   包惜弱說了一會,卻見他怔怔的瞧著自己,臉上神色痴痴迷迷,似乎心神不屬,當即住口。顏烈一驚,陪笑道:「對不住。我在想咱們怎樣逃出去,可別再讓官兵捉到。」   包惜弱哭道:「我……我丈夫既已過世,我還活著幹甚麼?你一個人走吧。」顏烈正色道:「娘子,官人為賊兵所害,含冤莫白,你不設法為他報仇,卻只是一意尋死。官人生前是英雄豪傑之士,他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瞑目罷?」   包惜弱道:「我一個弱女子,又怎有報仇的能耐?」顏烈義憤於色,昂然道:「娘子要報殺夫之仇,這件事著落在小人身上。你可知道仇人是誰?」包惜弱想了一下,說道:「統率官兵的將官名叫段天德,他額頭有個刀疤,臉上有塊青記。」顏烈道:「既有姓名,又有記認,他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非報此仇不可。」他出房去端來一碗稀粥,碗裡有個剝開了的鹹蛋,說道:「你不愛惜身子,怎麼報仇呀?」包惜弱心想有理,接過碗來慢慢吃了。   次日早晨,包惜弱整衣下床,對鏡梳好了頭髻,找到一塊白布,剪了朵白花插在鬢邊,替丈夫帶孝,但見鏡中紅顏如花,夫妻倆卻已人鬼殊途,悲從中來,又伏桌痛哭起來。   顏烈從外面進來,待她哭聲稍停,柔聲道:「外面道上官兵都已退了,咱們走吧。」包惜弱隨他出屋。顏烈摸出一錠銀子給了屋主,把兩匹馬牽了過來。包惜弱所乘的馬本來中了一箭,這時顏烈已把箭創裹好。   包惜弱道:「到那裡去呀?」顏烈使個眼色,要她在人前不可多問,扶她上馬,兩人並轡向北。走出十餘裡,包惜弱又問:「你帶我到那裡去?」顏烈道:「咱們先找個隱僻的所在住下,避一避風頭。待官家追拿得鬆了,小人再去找尋官人的屍首,好好替他安葬,然後找到段天德那個奸賊,殺了替官人報仇。」   包惜弱性格柔和,自己本少主意,何況大難之餘,孤苦無依,聽他想得周到,心中好生感激,道:「顏相公,我……我怎生報答你才好?」顏烈凜然道:「我性命是娘子所救,小人這一生供娘子驅使,就是粉身碎骨,赴湯蹈火,那也是應該的。」包惜弱道:「只盼儘快殺了那大壞人段天德,給鐵哥報了大仇,我這就從他於地下。」想到這裡,又垂下淚來。   兩人行了一日,晚上在長安鎮上投店歇宿。顏烈自稱夫婦二人,要了一間房。包惜弱心中惴惴不安,吃晚飯時一聲不作,暗自撫摸丘處機所贈的那柄短劍,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是他稍有無禮,我就一劍自殺。」   顏烈命店伴拿了兩捆稻草入房,等店伴出去,閂上了房門,把稻草鋪在地下,自己倒在稻草之中,身上蓋了一張氈毯,對包惜弱道:「娘子請安睡吧!」說著閉上了眼。   包惜弱的心怦怦亂跳,想起故世的丈夫,真是柔腸寸斷,呆呆的坐了大半個時辰,長長嘆了口氣,也不熄滅燭火,手中緊握短劍,和衣倒在床上。   次日包惜弱起身時,顏烈已收拾好馬具,命店伴安排了早點。包惜弱暗暗感激他是至誠君子,防範之心登時消了大半。待用早點時,見是一碟雞炒乾絲,一碟火腿,一碟臘腸,一碟燻魚,另有一小鍋清香撲鼻的香梗米粥。她出生於小康之家,自歸楊門,以務農為生,平日吃早飯只是幾根鹹菜,半個鹹蛋,除了過年過節、喜慶宴會之外,那裡吃過這樣考究的飲食?食用之時,心裡頗不自安。   待得吃完,店伴送來一個包裹。這時顏烈已走出房去,包惜弱問道:「這是甚麼?」店伴道:「相公今日一早出去買來的,是娘子的替換衣服,相公說,請娘子換了上道。」說罷放下包裹,走出房去。包惜弱打開包裹一看,不覺呆了,只見是一套全身縞素的衣裙,白鞋白襪固然一應俱全,連內衣、小襖以及羅帕、汗巾等等也都齊備,心道:「難為他一個少年男子,怎地想得如此周到?」換上內衣之時,想到是顏烈親手所買,不由得滿臉紅暈。她半夜倉卒離家,衣衫本已不整,再加上一夜的糾纏奔波,更是滿身破損塵污,待得裡外一新,精神也不覺為之一振。待得顏烈回房,見他身上也已換得光鮮煥然。   兩人縱馬上道,有時一前一後,有時並轡而行。這時正是江南春意濃極的時光,道旁垂柳拂肩,花氣醉人,田中禾苗一片新綠。
  顏烈為了要她寬懷減愁,不時跟她東談西扯。包惜弱的父親是個小鎮上的不第學究,丈夫和義兄郭嘯天都是粗豪漢子,她一生之中,實是從未遇到過如此吐屬俊雅、才識博洽的男子,但覺他一言一語無不含意雋妙,心中暗暗稱奇。只是眼見一路北去,離臨安越來越遠,他卻絕口不提如何為己報仇,更不提安葬丈夫,忍不住道:「顏相公,我夫君的屍身,不知落在那裡?」   顏烈道:「非是小人不肯去尋訪尊夫屍首,為他安葬,實因前日救娘子時殺了官兵,眼下正是風急火旺的當口,我只要在臨安左近一現身,非遭官兵的毒手不可。眼下官府到處追拿娘子,說道尊夫殺官造反,罪大惡極,拿到他的家屬,男的斬首,女的充作官妓。小人死不足惜,但若娘子無人保護,給官兵逮了去,遭遇必定極慘。小人身在黃泉之下,也要傷心含恨了。」包惜弱聽他說得誠懇,點了點頭。顏烈道:「我仔細想過,眼下最要緊的,是為尊夫收屍安葬。咱們到了嘉興,我便取出銀子,託人到臨安去妥為辦理。倘若娘子定要我親自去辦這才放心,那麼在嘉興安頓好娘子之後,小人冒險前往便了。」包惜弱心想要他幹冒大險,於理不合,說道:「相公如能找到妥當可靠的人去辦,那也是一樣的。」又道:「我丈夫有個姓郭的義兄,同時遭難,敢煩相公一併為他安葬,我……我……」說著垂下淚來。   顏烈道:「此事容易,娘子放心便是。倒是報仇之事,段天德那賊子是朝廷武將,要殺他著實不易,此刻他又防備得緊,只有慢慢的等候機會。」包惜弱只想殺了仇人之後,便自殺殉夫。顏烈這番話雖然句句都是實情,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心下一急,哭出聲來,抽抽噎噎的道:「我也不想要報甚麼仇了。我當家的如此英雄,尚且被害,我……我一個弱女子,又……又有甚麼能耐?我一死殉夫便是。」   顏烈沉吟半晌,似也十分為難,終於說道:「娘子,你信得過我嗎?」包惜弱點了點頭。顏烈道:「眼下咱們只有去北方,方能躲避官兵的追捕。大宋官兵不能追到北邊去捉人。咱們只要過得長江,就沒多大危險了。待事情冷下來之後,咱們再南下報仇雪恨。娘子放心寬懷,官人的血海沉冤,自有小人一力承擔。」   包惜弱大為躊躇:自己家破人亡,舉目無親,如不跟隨他去,孤身一個弱女子又到那裡去安身立命?那晚親眼見到官兵殺人放火的兇狠模樣,若是落入了他們手中,被充作官妓,那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但此人非親非故,自己是個守節寡婦,如何可隨一個青年男子同行?此刻若是舉刃自刎,此人必定阻攔。只覺去路茫茫,來日大難,思前想後,真是柔腸百轉。她連日悲傷哭泣,這時卻連眼淚也幾乎流乾了。   顏烈道:「娘子如覺小人的籌劃不妥,但請吩咐,小人無有不遵。」包惜弱見他十分遷就,心中反覺過意不去,除非此時自己立時死了,一了百了,否則實在也無他法,無可奈何之下,只得低頭道:「你瞧著辦吧。」   顏烈大喜,說道:「娘子的活命大德,小人終身不敢忘記,娘子……」包惜弱道:「這事以後別再提啦。」顏烈道:「是,是。」   當晚兩人在硤石鎮一家客店中宿歇,仍是同處一室。自從包惜弱答允同去北方之後,顏烈的言談舉止,已不如先前��謹,時時流露出喜不自勝之情。包惜弱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只是見他並無絲毫越禮,心想他不過是感恩圖報,料來不致有何異心。   次日中午,兩人到了嘉興。那是浙西大城,絲米集散之地,自來就十分繁盛,宋室南渡之後,嘉興地近京師,市況就更熱鬧。   顏烈道:「咱們找一家客店歇歇吧。」包惜弱一直在害怕官兵追來,道:「天色尚早,還可趕道呢。」顏烈道:「這裡的店舖不錯,娘子衣服舊了,得買幾套來替換。」包惜弱一呆,道:「這不是昨天才買的嗎?怎麼就舊了?」顏烈道:「道上塵多,衣服穿一兩天就不光鮮啦。再說,像娘子這般容色,豈可不穿世上頂頂上等的衣衫?」   包惜弱聽他誇獎自己容貌,內心竊喜,低頭道:「我是在熱喪之中……」顏烈忙道:「小人理會得。」包惜弱就不言語了。她容貌秀麗,但丈夫楊鐵心從來沒這般當面讚過,低下頭偷眼向顏烈瞧去,見他並無輕薄神色,一時心中栗六,也不知是喜是愁。   顏烈問了途人,逕去當地最大的「秀水客棧」投店。漱洗罷,顏烈與包惜弱一起吃了些點心,兩人相對坐在房中。包惜弱想要他另要一間客房,卻又不知如何啟齒才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事重重。過了一會,顏烈道:「娘子請自寬便,小人出去買了物品就回。」包惜弱點了點頭,道:「相公可別太多花費了。」顏烈微笑道:「就可惜娘子在服喪,不能戴用珠寶,要多花錢也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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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elin123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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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淨利潤用來分紅!3億中國煙民養出個最豪橫產業,印鈔廠都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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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華商韜略吳蘇
報告期內淨利潤總共1.23億元,卻累計宣派股息1.199億元,相當於把公司97%的淨利潤都用來分紅!
你肯定好奇,如此豪氣沖天,是哪一家企業?答案是專門做捲菸包裝的偉立控股。不要看到“捲菸包裝”就覺得低端、不賺錢,其實,這是個悶聲發財的行業。
公開數據顯示,中國捲菸包裝行業銷售價值由2016年的349億元,增加至2020年的385億元。不僅坐擁百億市場,還誕生不少上市公司,截至2018年底,20家登陸A股的印刷企業總市值達到2534.6必利吉 使用 方法 必利吉臺南 必利吉臺灣 必利吉臺中 必利吉臺北 必利吉高雄 必利吉藥局
6億元,其中多達15家以捲菸包裝印刷為核心業務。
捲菸包裝之所以能夠“悶聲發財”,是因為背靠中國煙草這座“超級金礦”。
要知道,2010年,中國煙草的營收為7704億元,實現淨利潤1177億元,這個利潤是當年百度、阿里巴巴、騰訊三家互聯網巨頭利潤之和的8倍。
到了十年後的2020年,中國煙草更加豪橫,發布消息時,只有簡短的一句話:“2020年煙草行業實現工商稅利總額12803億元,同比增長6.2%,財政總額12307億元,增長2.3%,實現稅利總額和財政總額創歷史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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稅利1.28萬億元,相當於“兩桶油”加四大行再加上百度、阿里巴巴、騰訊的總和,是華為2020年納稅金額的12倍多,平均每43分鐘就能狂賺1個億。
中國煙草的彪悍,有賴於多達近3億人的中國煙民,煙草銷量從2016年2.31萬億支,穩步增長到2020年的2.37萬億支。控煙漸漸嚴厲,煙草銷量卻節節攀升,網友直呼這是“物理鴉片”。
正是憑藉海量煙民難以抑制的需求,中必利吉 使用 方法 必利吉臺南 必利吉臺灣 必利吉臺中 必利吉臺北 必利吉高雄 必利吉藥局
國煙草“大攬大進”,捲菸包裝也賺了個盆滿缽滿。媒體稱,按照煙草包裝市場的通常情況看,煙包企業只要能拿下一家大客戶,每年就能斬獲至少千萬營收,“多則三五個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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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內捲煙包裝市場,主要有“四大天王”,包括勁嘉股份、東風股份、澳科控股和貴聯控股。它們大多高度依賴一個或某幾個大客戶,連總市值達145億元的龍頭勁嘉股份也只能說自己的客戶“涵蓋國內大部分中煙公司”。
“抱大腿”只是開始,要穩住大客戶的心,需要使出“絕活”。
中國捲菸包裝尤其是品牌捲菸包裝,通常運用最頂尖的工藝。2011年,山東中煙李志勇、王斌發表一篇的論文透露:“我國捲菸包裝印刷所需的技術和工藝不亞於鈔票和有價證券的印刷。現在,我國高檔捲菸包裝大多采用鐳射紙多色印刷外加綜合防偽技術,成本較高,約占生產成本的25%-35%(有的品牌甚至超過了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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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茅台酒設計包裝設計師看不下去,他直言:“(國內)煙草的過度包裝簡直是反人類,這是全宇宙最過度的包裝印刷……德國海德堡最先進的印刷機都是被國內印菸標的印刷企業買走的。”
別忘了,這不是真在“印鈔”,也不是在做“藝術品”,而是抽完即棄的捲煙。如此一來,成本飆升,真正影響年輕煙民的包裝設計感和顏值,卻有點跟不上,用業內人士的話來說,是“一流工藝、三流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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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國外煙草包裝大部分採用白卡紙簡單印刷,��用的多為環保材��,成本較低,“大約僅為國內包裝的四分之一”,且長期風格“樸素”,完全沒有國內這種激烈爭奪、競相表現的狀況。
在控煙的訴求下,國外煙草包裝還會貼上各種慘不忍睹的照片,比如潰爛的口腔、漆黑空洞的雙肺、畸形的嬰幼兒等,以“勸退”煙民。
這一策略,中國不少專家學者呼籲過,但沒有真正實施下來。早在2008年的德班國際控煙大會上,我國煙草系統人士便必利吉 使用 方法 必利吉臺南 必利吉臺灣 必利吉臺中 必利吉臺北 必利吉高雄 必利吉藥局
公開宣告:“中國的煙盒包裝有名山大川,有美麗風景,如果放上這些煙害警示圖片,會傷害中國人民的感情。”
話已至此,不難看出,中國捲菸包裝對極致工藝的追求、對大客戶的激烈爭奪、“悶聲發財”的故事等,仍將繼續。
參考資料:
1.《97%淨利潤拿來分紅,捲菸包裝生意真這麼牛?》,IPO日報
2.《“物理鴉片”背後的百億生意》,藍媒匯財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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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lilllilil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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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經驗可 / 19 分心
張緯峰 <( 我想追助教 )
張緯峰送出訊息時是半夜,他本來正靠著枕頭讀蔣舟借給他的布希亞,每天睡前若還有時間他就會讀一點,到家洗完澡後,他會帶一本書上床,邊打呵欠邊讀個幾頁,即使讀進去的東西也與眼皮一樣打褶,但摸著書頁讓他好眠。
他的書桌有一塊地屬於蔣舟,那裡有一座隨著時日越疊越高的書塔,都是蔣舟借給他的。每次從蔣舟手裡接過一本書,手中甸甸的重量也落進張緯峰的心,砌成台階,朝蔣舟的方向蓋梯。
他調整閱讀燈的角度,讓光線清楚字句,循蔣舟讀過的足跡爬字像是隔空交心,晚來的他順著頁碼想像蔣舟如何經過,憑書裡的摺角和鉛筆畫線的痕跡,收集記號裡的端倪,彷彿看懂了書,就能也把蔣舟讀清。
他想著蔣舟的事三心二意,自然就分心,回神時,發覺自己正盯著的這行字和上行他都沒有記憶。他往前翻頁,找到思緒脫隊的斷點,重新啟程,但一而再而地又因想到別的被甩出去。
今夜的他心浮氣躁,為了書裡不會解釋的問題。
而他還不敢讓蔣舟知道分出的心去了哪裡,所以他先告訴了沈淯青。
沈淯青打開訊息時是下午,他和李以正剛吃完午飯。
他想問那天張緯峰帶走玫瑰以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張緯峰的校園生活似乎不僅充實,還青春四溢。
好朋友戀愛了,沈淯青不曉得該在訊息裡追問,還是要留給張緯峰自己說,他希望能聽見一個完整的故事,有結果的,不要像他自己的難以啟齒,本在猶豫的手指動起來,發了個輕鬆的訊息回去。
( 玫瑰還有剩 )>YU
沈淯青將手機放下,兩隻手交互搓手心,搓熱了把手指包在升溫的掌裡,暖指尖的冰涼。花店的空調配上穿外套的天氣,無論觸到哪裡都覺得冰,尤其現在店裡只有沈淯青一個人,最大的熱源不在,體感溫度更低。
李以正去倒垃圾了,提著兩包垃圾走到隔壁里等那邊的垃圾車,說這樣沈淯青晚上就不用去巷口被冷風吹。商店街是垃圾車路線的最後一站,垃圾車經常誤時而來,李以正知道後,就又給自己添了新的忙。
沈淯青看著時鐘發呆,李以正不在,時間變得很慢。
不僅張緯峰的生活發生變化,他這裡也是。
李以正出現以前,他每天的力氣只足夠自己醒來,應付一間沒有客人的花店,然後再睡去,不思考,不期待,每天維持一樣的心情,削去沈烟棠,他所剩無幾,而他把這千篇一律的日子命名為和平。
花店自開店以來就沒有冰櫃,那時商店街興隆,花店不保花期,要花易開,任它自然。沈淯青把自己擺在花店裡的這兩年,也是想一切自然,可他的肚子空空的卻始終覺得身體很沉,什麼也不想腦袋仍沒有力氣,以為需要的是更多休息,直至李以正出現,被打理的不只是花店裡堆灰塵的縫隙,連他放倒不動的順其自然也被扶起。
算著李以正回來的時間,沈淯青離開老闆椅,打開玻璃門,站在門口迎接他。
李以正在路口見到沈淯青,跑著回來,跑步時手臂縮緊,腳抬起高高離地,帶出營裡操練的舊影。
「趕快進去。」李以正用手肘催趕沈淯青,門關上時風鈴噹噹地敲,花店又多了生氣。回到店裡,李以正先到工作檯那裡洗手,「今天安哥幾點來載花啊?」
沈淯青走進櫃檯,坐回椅子,「晚上。」
「關店之後?」
沈淯青點頭,「我順便把那兩束花拿過去,你先回去。」
「我跟你一起去啊。」李以正答,洗完手,整理起以沈淯青的標準已經相當乾淨的工作檯。
「看你。」
沈淯青把腳伸上椅子,抱腿側躺進老闆椅,縮成一團。李以正喜歡看他理花,但他不喜歡看李以正打掃,他寧可李以正什麼都不做,嘴上說是員工,但真正付李以正薪水的那個人早就不來了。
他收割了李以正對葉誠勳的傾心,得到李以正對花店的無條件傾力,奇怪的是沒了葉誠勳,李以正仍在這裡。
李以正在花剪底下找到一片葉子,他看向櫃檯,沈淯青面無表情盯著他,像個木偶,李以正把葉子握在手心,走到沈淯青面前。
沈淯青不曉得李以正要給他什麼,攤開手接,然後一片鋸齒狀的葉從李以正放開的手裡飄出,落進他的手裡。
沈淯青想問給他這個幹嘛,然後李以正的手覆了上來,讓沈淯青把葉子握起。
李以正的嘴角笑得神秘兮兮,他對沈淯青握拳的手吹了口氣,呼,再打開手,本該在沈淯青手裡的葉子不見了。
「怎麼弄的?」沈淯青問。
「秘密。」李以正把自己的手打開,葉子神不知鬼不覺回到他的手上。
沈淯青不捧場,「硬要我說的話,瓶蓋那招比較厲害。」
李以正笑了笑,對自己手中的葉子吹氣,呼,這次不是魔術,葉子飛出他的手,打中沈淯青的胸口,掉在他的衣服上。
沈淯青把葉子拿起,是玫瑰葉,葉面絨絨地。他捏著葉柄,鋸齒狀的葉子在他指上轉,他發現李以正的頭髮裡有東西。
「頭。」沈淯青出聲。
「頭?」
「你頭上有東西。」
李以正拍拍頭頂,一朵小花掉在櫃檯桌面。
「老闆,你也會魔術?」
沈淯青不回應李以正的冷笑話,他把腳放下,椅子往前靠,看清楚那是欒樹的花,可能是剛剛去倒垃圾時掉在李以正頭上的,這個季節,有欒樹的路想必滿地金黃。
沈淯青把玫瑰葉放下,排在欒樹花旁邊。
「李以正。」
「嗯?」
「你喜歡花店嗎?」
「喜歡啊。」李以正的回應帶著揚起音調的問號,不解沈淯青為什麼問。
看著澄金的欒樹花,沈淯青思考要付多少錢聘李以正才能讓他留在這裡這件事變得合理,這是他掌管花店以來第一次覺得不賺錢是個問題。
沈淯青手著撐下巴,瞇起眼睛苦想,但臨時抱佛腳就想參透生意經可沒那麼容易。
李以正本想趁著等待的空檔和沈淯青提自己要去面試的事情,但他不敢吵想事情的沈淯青,於是他拿起掃把,把花店又打掃了一遍。
沈淯青就這麼煩惱到安哥的貨車來,倒車燈一閃一閃,很刺眼,沈淯青用手擋光,走出櫃檯。
李以正把門打開,和安哥打招呼,安哥是沈淯青大舅的兒子,年長沈淯青一輪,沈淯青小時候不喜歡去大舅家,那邊的哥哥姊姊不像沈烟棠一樣處處讓著他。
李以正和安哥寒暄幾句之後回身進店,跟沈淯青兩人分工合力把要送去飯店的花搬上小貨車。
李以正包裝的伯利恆之星是沈淯青搬的,他把裝花的桶子用腳頂起,拖到門口,再一鼓作氣把桶子抱起,傳給站在車廂裡的安哥。安哥把花一桶一桶往裡面推,過程中沈淯青只搬了三趟,其餘都是李以正搬的。
沈淯青的上衣肚子那塊被水桶底的灰塵弄髒,灰黑一團,他拍一拍衣服,把灰黑拍成淡灰,拍完他用手臂撥開擋著視線的瀏海。
李以正的手也是髒的,但他毫不客氣地抓臉,在頰邊留下一條黑印子。
「全部都上了嗎?」安哥問。
「還有兩束花,我跟以正拿過去。」
「又要去搭公車?」安哥看了看車廂,又看看眼前兩個小子。「後面跟花擠一下,載你們去。」
沈淯青是無所謂,李以正應該更無所謂。
看他們沒回話,安哥又說,「小時候不是一天到晚吵著要坐?店門關好,上車。」
李以正看向沈淯青,沈淯青對他點頭,李以正得到老闆應許,轉身去店裡關燈,而沈淯青洗完手,抱著兩束花在騎樓下等李以正。李以正關上花店的玻璃門,扣起地上的栓子,按下鐵捲門開關。兩人一起看著鐵門降到膝蓋才離開,走前,李以正把鑰匙放到電箱上。
兩人走到貨車車尾,李以正先上去,腿一跨俐落跳上車廂,沈淯青在後,他把手裡的花束交給李以正,然後手扳住車左的鐵條,借力拉自己上去,他收腳時被車尾門絆了一下,幸好他手拉著貨車廂固定帆布的鐵條,及時穩住重心,低頭時,他與定格撲地呈現準備接人姿勢的李以正對上眼。
沈淯青擺手,指揮李以正往裡面坐,他拿走一束花,坐在李以正旁邊,一人抱一束。
沈淯青不太會坐貨車,車一開動身體就滑來滑去,小時候喜歡坐在貨車後面是因為好玩,躲在帆布罩起的陰暗空間裡,想像這是他和沈烟棠的秘密基地,在他的秘密基地遊戲裡,沈烟棠不一定在,但他會幻想沈烟棠等會就會過來,一個人時也玩著兩個人的遊戲。
沈淯青壓低身體,拿捏重心,前方紅燈,安哥突然煞車,而不通肢體韻律的他又差點滑出去。
「老闆,你要不要去前面坐?」及時用腿把沈淯青撈住的李以正說,他指的是副駕駛位。
「⋯⋯你借我靠。」說完,沈淯青把一隻腳跨到李以正腿間,勾著固定,身體也不客氣地倚過去。
「老闆,你剪刀腳啊。」李以正猶豫要不要跟沈淯青說他們這姿勢有點曖昧,但不知怎麼地,他不敢說。以前在軍裡和人稱兄道弟,肢體接觸搭幾句噁心巴拉的話是無遐想空間的友誼,但對著沈淯青,他不敢低俗。
有李以正,沈淯青終於能安穩坐車,兩人望著車尾框出的四方形風景,夜路拉展兩旁無盡的路燈,黃色的光點在消失點中一一遠去,他們在帆布與鐵條罩起的車廂裡看世界後退,彷彿遠走去哪裡的氣氛提醒了李以正,他有個似於這個情景的話題還沒提。
「李以正。」沈淯青突然說,「改天請你吃飯吧。」
沈淯青的腦袋隨著車行的加減速擺晃,路一顛簸身體就沒骨頭地震,像個無人牽繩的木偶,沒有自己的力氣。
「怎麼這麼客氣?」李以正輕輕推他一下。
沈淯青被往外推,又順著車子的節奏靠回李以正身上。之後又過了幾個紅綠燈,李以正卡在喉頭的話還是說不出嘴。
他們到了飯店,幾個飯店員工準備了推車在下貨的地方等他們,安哥寫了張單子,字潦草得看不清寫的是什麼,他在停車場抽菸,託李以正把這張鬼畫符的便條紙交到警衛房。沈淯青自己抱著花束去找部門組長,兩人說好等等在飯店大廳會合。
沈淯青從接待那裡得知他要找的組長在C廳會場,沈淯青過去,會廳已經佈置成宴客席,目測二十桌上下,他找到組長,組長正和兩個男生在說話。
組長站的方向面朝門口,沈淯青一人抱著兩束花很醒目,他見到沈淯青,對身邊兩個男生說了什麼,接著三個人一起朝他走過來。
「這是我們配合的花藝設計師。」組長向跟著他來的兩人介紹。
聽到自己被冠上一個這麼煞有其事的頭銜,沈淯青覺得有點荒謬又有點羞恥,但生為生意人之子的他沒有拆自家的台,配合地扮演角色:「你們看看,不滿意可以再改。」
「這樣很好。」其中一個男生說,說完問身邊的人,「你喜歡吧?」
被問話的男生對沈淯青豎起兩個大拇指,他笑起來兩頰鼓鼓地,像天竺鼠。
看兩人對視而笑,沈淯青才意會,眼前的兩人就是婚禮的主角。
「謝謝。」沈淯青把花交到他們手中,又說了句:「恭喜。」
把花送到了,沈淯青去大廳找李以正,想和他分享新人是兩個男生的事情,而李以正站在大廳水池前,與兩個拖著行李箱,西裝筆挺的人說話。
李以正看見沈淯青彷彿看見救星,他舉高手,叫沈淯青趕快過來。
原來是兩個外國人,李以正不會英文,聽不懂他們說什麼,搖了半天頭他們也不離開。
對方的英文有地方腔調,但沈淯青要聽清楚並不費力。
沈淯青的英文很流利,說起英語時和平常的樣子很不一樣,李以正不懂這是因為英文句子比較長,還是因為這兩個外國人的問題很難。沈淯青流暢地回應兩人的話,長句子一個接一個,李以正聽著,對沈淯青又更尊敬了。
說完話,兩個外國客人拖著行李上樓,分開前他們跟李以正和沈淯青握了握手。
「他們要幹嘛?」他們走後,李以正問。
沈淯青的語速和語調降回本來的沉緩,「他們問你有沒有空帶他們吃晚餐。」這兩個人從印尼飛來開會兼觀光,原先接應他們的人臨時來不了,便搭訕李以正,看能不能帶他們去附近逛逛。
「你怎麼說?」
「我說我是你老闆,你在工作,還沒下班。」
李以正彎起嘴角笑,知道沈淯青在騙人。
「那老闆,要不要帶你員工吃晚餐?」
沈淯青想,該不是現在就要兌現他說的那頓飯。那不是他本來的意思,他只是想預訂一個感謝李以正的行程,但不是臨時的現在,加上,他還沒跟李以正解釋自己有吃東西的障礙。
「我們隨便吃,吃便利商店也可以。」李以正補話。
沈淯青看著他一會,答:「好。」
他們準備走時,大廳員工叫住他們,問哪位是沈淯青,有電話找他。
沈淯青過去聽電話,他講電話時,李以正走到一邊,隨手拿起擺在大廳書架上的遊客指南,英語版本,他讀著圖,想像字的意思。
掛斷電話後,沈淯青過去找李以正。「我要去上面找一下我媽,你先回去?」
「我⋯⋯」李以正試著讀出沈淯青的意思,是不想他跟,還是在跟他客氣?
沈淯青把他的猶豫連起,「算了,一起來吧,我很快。」沈淯青說。
李以正把觀光手冊放回透明架,跟著沈淯青去櫃檯。
櫃檯接待拿著一大把鑰匙串帶他們到電梯口,鑰匙串上有十幾把長短不一的鑰匙和幾張感應卡,接待踩著高跟鞋叩叩叩地走在前面,她按了一部電梯,電梯來之後她用鑰匙串裡的其中一張白卡感應樓層,頂樓的燈示在她把卡放到感應處之後亮起。
她用手擋著電梯門,「可以上去了。」
「謝謝。」沈淯青說。
沈淯青和李以正兩人搭電梯往上,電梯裡,李以正問:「你多久沒跟你媽見面了?」
「忘記了。」沈淯青回。
他們到達頂樓,電梯門外的景色與李以正預期的不同,他以為他們會在一間高級的辦公室與沈淯青的媽媽碰面,或是某個會客廳,但眼前出現的是未經裝潢的一層空樓,水泥地沒鋪磚,樑柱和配線裸露,像沒蓋完。
沈淯青領李以正來到一扇鐵門前,他打開鐵門,冷風迎面灌來,門通向室外,是一個天台。
天台上,一個戴著防水手套、身圍圍裙的女人蹲在地上,她手裡握著一棵連根拔起的植物。
女人的臉上無妝,氣色很好,梳整齊的黑髮或許是染的,長髮在後腦束成一個俐落的馬尾,整個人清瘦而朝氣勃勃。
「媽。」沈淯青走過去,「這個是李以正。」
女人聽見聲音,看見兒子,臉上笑容漫開,她放下手裡帶著泥土的花根,小跑到沈淯青面前一把抱住他。她緊抱著兒子,身體左右搖擺,表情滿足。她下巴抵在沈淯青的��膀,眼睛看著沈淯青身後的李以正,「你好,我是沈淯青的媽媽,謝謝你常去花店幫忙。」
沈淯青的媽媽很漂亮,李以正一緊張,差點舉手齊眉敬禮,他制住反應動作,靦腆地回笑,發現沈淯青秀氣的嘴鼻和臉型長得和媽媽很像。
「爸呢?」沈淯青拍拍媽媽的背,示意抱得差不多了。
女人放開沈淯青,臉上的笑仍退不下來,她把滿是泥巴的防水手套脫掉,赤手拍落自己弄在兒子衣服上的泥屑。「忙得很,我也好幾天沒看到他了。」
「哪些東西要去花店?」沈淯青問,對許久不見的家人不多念。
「這邊這邊。」女人勾著兒子的手臂,帶他走到方才她正在整理的盆栽前,「這兩盆,你帶回去幫我洗一洗⋯⋯你會吧?」
「這我怎麼拿回去?」沈淯青看著兩個大花盆皺眉,「計程車?」
「嗯,叫計程車吧。」沈淯青的媽媽說,「有點重,我叫人來搬下去⋯⋯」
聽到這裡,李以正自告奮勇,「我來吧。」捲起袖子就把沈媽媽指的杜鵑盆抱起。
「啊,謝謝你⋯⋯」沈媽媽打了一下沈淯青的肩,「一看就知道你是不是常常麻煩人家。」
李以正聽見,笑著把花搬去電梯口。
天台上剩下沈淯青和沈媽媽,沈淯青捲起袖子,把另一盆花搬起。「不用叫人,這我可以。」
「小心。」女人叮嚀,「我陪你們下去。」
她走在沈淯青後面,對兒子的削瘦的背影,語氣很輕,像是也端起了一個重重的花瓶:「最近食慾怎麼樣?」
「比較好了。」
「⋯⋯那就好。」
三人一起搭電梯下樓,沈媽媽和李以正初次見面,電梯裡,她盯著李以正上下打量,李以正感受到她熱烈的視線,也回看過去。兩人目光交會時,沈媽媽抓緊機會開口:「我聽小淯的表哥說你常去花店幫忙小淯做東做西,很照顧他。」
「沒有啦,他也照顧我。」李以正把身體轉向沈淯青的媽媽,和長輩要站好說話。
這個舉動很討喜,沈媽媽笑呵呵繼續問,「你們怎麼認識的?你也是小淯的同班同學?」同班同學說的是張緯峰,她只知道兒子的這一個朋友。
沈淯青站在電梯角落,開始後悔帶李以正上來,他耐住性不掃媽媽的興致,心裡催促電梯快點到一樓。
「我有個認識的人常去買花,後來我們就認識了。」李以正說。
沈淯青心想,回得不錯,既沒說謊又完美規避跟蹤行為。
「啊?花店還有客人啊?」沈媽媽笑起來,「沈淯青,原來你真的有事可忙啊?」
「哈哈哈,有啦,他很忙耶。」李以正也笑,和沈媽媽一搭一唱。
電梯裡,被當話題的那個人不為自己辯駁,靜靜處在後面,眼角被他們的笑聲感染,也微微彎起。
他們走出電梯,沈媽媽讓櫃檯叫一台車。
「以正。」等車時,沈媽媽又問李以正,「你住在哪裡啊?要不要叫兩台車,先送你回去。」
三人在飯店門口的接送道等計程車,沈淯青站在最左邊,李以正在中間。
「沒關係啦,阿姨,我跟沈淯青一起搭就好。」
沈淯青看向李以正,這好像是第一次聽李以正叫他的名字。
李以正餘光見到沈淯青隱晦的驚訝表情,忍不住笑,沈淯青見他笑,瞥開眼睛,看著地上。
沈淯青的媽媽沒發現這兩人暗底下的小動作,繼續和李以正說話:「你工作了嗎?明天放假吧?」
「我剛退伍,還沒工作。」
聽見這句,沈媽媽熱心起來:「打算找什麼工作?對飯店有沒有興趣?」
聽出沈媽媽的意思,李以正不好意思地笑,「不行啦,我英文不好,工作正在找,我下禮拜要去面試。」
這幾天一直想告訴沈淯青的事脫口而出,李以正心想不好,他猶豫了一下,才拿出勇氣去看沈淯青的反應,而沈淯青像是什麼都沒聽見,維持著看地上的姿勢,頭低低的,表情不變。
車來了,沈媽媽招呼司機把後車廂打開,司機和李以正協力把花盆搬上,花盆裡躺著兩株被拔出土的杜鵑花。
「小淯,先把人家送回家知道嗎。」沈媽媽叮嚀。
「嗯。」
司機關上後車廂,李以正惴惴不安,看沈淯青一轉頭,打開前座的門坐進,磅一聲把門關上。
李以正從同方向上後座,上車後聽見沈淯青問:「你家地址。」
「不用送我,我跟你回花店再回去。」
「你家地址。」沈淯青重複。
李以正把地址報給司機。心想糟糕,沈淯青該不會生氣了。
一路上無人交談,只有跳錶聲每到哩程就嗶響一聲,李以正試著從中央後照鏡看沈淯青的表情,但角度照不到他。
李以正的家到了,他下車,站在路邊。
沈淯青心想司機怎麼不開車。
「你朋友好像要跟你講什麼。」司機說。
沈淯青轉頭看向外面,車窗外,李以正彎腰,臉貼在他座位外的車窗玻璃前。
沈淯青把車窗搖下。
李以正彎腰說話的樣子有點委屈,姿勢讓他像鞠躬道歉。「老闆,我要去找工作了。」
「⋯⋯嗯。」沈淯青說,「祝你錄取。」他的語氣平緩,又有點不像生氣。
李以正還想說點什麼,而沈淯青說:「後天你還會來嗎?」
「會——我面試是星期五,早上十點,面試完我就去花店,我買午餐過去,你等我——」李以正鉅細靡遺報備那天的行程,語速也急促,像趕著要在車窗關上前講完。
「那星期一你帶紙筆來,我教你英文。」
李以正有點意外,沈淯青沒生氣嗎,「好。」那當然好,他說。
「站後面一點,我回去了。」
「好。」
李以正往後站一步,沈淯青轉頭叫司機開車,李以正很高興車開走時,沈淯青也沒有把車窗關上。
車開了一小段,沈淯青看見後照鏡裡,車開走後,李以正還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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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冰 島 漁 夫
原著者:Pierre Loti https://en.wikipedia.org/wiki/Pierre_Loti
譯者:黎 烈 文 https://baike.baidu.com/item/%E9%BB%8E%E7%83%88%E6%96%87/9200640
大業書局 中華民國 四十四年 十月 第一版 他們五個人,都有著寬闊的肩膀,在那陰暗而聞得到鹽水和海的氣味
的房間裡,倚著桌子喝酒。那對他們的身材來說實在太矮的住室,
一端細小了起來,同挖空的大海鷗的肚子一樣;這住室以一種引起
睡眠的悠徐微微的擺動著,同時發出一種單調的嘆息。
外面,應該是海與夜,但從裡面卻什麼也看不出來。開在室頂的唯一
出口,用木蓋關閉了,照亮他們的是一盞愰來愰去的舊掛燈。
爐子裡燒著火,爐火烘著他們潮濕的衣服,散發出一些蒸氣,與他們
抽的旱菸混合在一起。
粗笨的桌子佔據著他們所有的住處,桌子大小恰如其地,周圍只剩下
僅少的空隙,讓人把身體溜進去,坐在貼著橡木板壁安放的長箱子
上面。室頂橫著幾條巨大的樑木,差不多觸著他們的腦袋。而在他們
的背後,一些橡木挖成的小床,彷彿安置死人的墳穴一樣袒露在
那裡。這些木板都粗糙而且黯淡,浸有濕氣和鹽,被他們的手掌
擦得發亮。
他們用碗喝著葡萄酒,生活的快樂浮上了那些真誠而誠實的臉孔,用
土話談論著女人與 婚姻。
外面應該是海與夜,黑而深的水,無窮的悲歌。他們愉快的議論著
婚姻,可是 堯恩 沒有下來啊。洞又蓋上了,室內仍然給夜佔據著,小
燈重又閃出黃色的亮光。大家聽到了有人穿著粗笨的木鞋走下扶梯。
他是稍稍超過普通人的身量,尤其他那木頭一樣挺直的肩背,藍色
毛繩衣底下凸顯出來他雙肩的筋絡,好像分置在他手臂上的球。一雙
野蠻又雄偉的表情,非常靈活的大眼睛。
西爾維斯特 出乎愛憐的伸出雙臂,像小孩一般的把 堯恩 拉近自己。
他是他妹妹的未婚夫。他把他當大哥哥一樣看待。
船在原處慢慢搖愰著,老是發出同樣的聲調,像是一個睡了的人,在
夢中反覆的念著歌曲一般的嘆息。堯恩 和 西爾維斯特 很快的預備
好了釣鉤和釣線,而另一個則開了一桶鹽,並磨快大刀,坐在他們
後面等著。
這不需要等多久。他們剛剛把釣線投在寧靜又寒冷的水中,便立刻
釣著了沉重,和鋼一樣閃亮的魚。
於是活跳的鱉魚,接二連三的被他們釣了上來。這種沉默的漁業是
迅速而又沒有間斷的。另一個便用他的大刀將魚剖開,弄平,撒上
鹽,記著數目。於是那當他們回去時,可使他們獲利的鹹魚便
溼淋淋的,新鮮的在他們身後堆積了起來。
時間是單調的過去了,亮光在外界那空漠又廣大的天地慢慢的變化
起來;它現在像是比較真切了。之前是灰白色的薄暮,是一種極北地
夏季的黃昏,現在卻沒有黑夜的間隔便變成了曙光似的光景,被所有
如鏡一般海面的反射,成了一條條薔薇色的旖瀾。
他們繼續釣著魚,因為時間被不當的消磨在談話上面。他們正處在
一個無限大的魚群當中,一個經常兩天還不會過盡的移動著的魚群
當中。
他們的船叫做 “瑪莉”,船長是 格爾麥。這船每年要到夏季沒有夜晚的
寒帶地方來從事偉大的漁業。
“瑪莉” 和她的守護神 陶製 聖母像 一樣古舊。有著橡木椎骨的厚實
側面已經摩擦壞了,生有皺紋,浸著濕氣和鹽水;但他還是健康
而且強壯,發散出刺鼻的柏油氣味。靜止的時候,因為有著那粗大
的肢體,現出一付笨重的樣子,可是當刮著強烈的西風時,她便像
給風吹醒了的海鷗一般,恢復了她輕快的體力。那時她便有著她獨
有的破浪前進的姿態,比許多用近代技巧製造出來的新船還要敏捷。
. . . . . . 冰島 的太陽將太陽的形狀和顏色改變了。她以一個兇惡的
清晨開始了這新的一日。完全脫去了面紗的她,發射出一些噴氣
般穿過天空的強烈光線,預示著壞的時光就要到來。
風越吹越猛,使得人和船都戰慄了起來。
大家都再不去想釣魚的事了,而只一心灌注在駕駛上面。釣線
早就捲好,他們都忙著開走 - 一部分為了在海灣裡面找到避難
處,急著趕往那邊,一部分卻寧願越過 冰島 南面的海角,以為
走上了廣大的洋面,前面有著自由的空間,順風駛去比較安全。
他們現在還彼此看到一點兒;這裡那裡,一些風帆湧現在波濤
的凹處,一些濡濕而疲倦的,在遁逃著的可憐小東西 - 可是他
們依然豎立著,正像那被吹倒,卻始終站立起來的不倒翁一樣。
這搖撼一切的大風,始終越吹越猛。
昨天還那樣寧靜的地方,在幾個小時之間便全都翻動過。替代
以前沉寂的是震耳的噪聲。怎樣驚人的變化啊。一切都是沒意義,
無用而迅速完成的騷亂。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呢? 怎樣神秘的
盲目破壞啊。 她是 麥維爾先生 的女兒。麥維爾先生以前也是 冰島 的漁夫,後來卻
以種種大膽的海上企業發了財。這是一位多少有海盜嫌疑的人物。
她的房間裡有一張全新的床鋪。床上懸著鑲有花邊的羅帳;厚厚的
牆壁上糊著淺色的紙 -這卻是一座寬裕的中流階級的住宅,窗外有著
古舊灰色的廣場。
「完了嗎,伊文勒奶奶?妳沒別的話和他說了嗎?」
「沒有了,我的孩子。只請妳添上一筆,說我問候 高沃 家的孩子。」
高沃 家的孩子 . . . . !換一個名字即是 堯恩 . . . . 她變得滿臉通紅了;
當這個漂亮而驕傲的女兒寫著這個名字的時候。
她細心的把名字添在信尾以後便站起身轉過頭,好像瞧見外面廣場有
著什麼有趣的東西似的。
站起來的時候她顯得很高;她的身體和一個優雅的女人身體一樣,
襯在一件大小非常合身,沒有留下一點皺褶的短衫裡面。兩手因為
從來沒有做過粗重的工作,生得非常白淨,卻並沒有世間公認為
美的那種病態的纖���。
高沃 家的孩子 . . . . !她不由自主的瞧著海的方向。海雖然看不見,卻
使人覺得就在進邊;在那有一些船家走過來的街道盡頭。於是她的
思想馳向那始終��引,幻惑,並吞蝕人的無限世界,馳往那航行著
漁船「瑪莉」的北極洋遠方。
──
節錄到此,還有 堯恩 與 瑪格麗特小姐 的浪漫情節等等。這裡轉介,
純屬文字欣賞。
(以下轉自網路唯有的三段)
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3158756/
一個八月蒼白的夜晚,那將西爾維斯特噩耗傳給 蕘恩 的信,終於
到達了停泊在冰島上的瑪麗號 — 這是經過了一天激烈勞動和
極度疲勞後,當他下去晚餐並睡眠時的事情。帶著一雙充滿睡
意的眼睛,他在底下,那暗黑的小屋裡,藉著小燈的黃色亮光,讀著
這消息;最初,他也無所感動,他完全呆住了,好像不很瞭解
這件事一樣。由於好勝的緣故,絕不願將自己的心事讓人知道
的他,像水兵們一樣,將信貼胸藏在藍色毛線衣內,什麼話也沒
說。 因此 蕘恩 害怕會被海掠去,彷彿這事會變得更加虛無一樣
— 她一想到西爾維斯特留在那邊,留在地球另一面遙遠土地,
他的悲痛之忱便更加濃烈,更加絕望了。 憑著他那不將旁人放在
眼裡的脾氣,他毫無拘束,毫不害羞地哭著,就像只有他一人在
哪兒一樣。 在他倆底下,那非常寧靜的海,帶著一種睡眠時的
呼吸似的,有規則的、間歇的微響,輕輕地拍著海灘上的砂礫,
它對於他們在它進邊講者戀愛一事,像是滿不在乎,或甚至還
願玉成其美似的。在他們覺得日子好像很長,隨後,當他們在
敲十點鐘時分別的當兒,他們又因為這天已經過完而感到一
種小小的失望 . . . .
他們的相遇寫的很美:「哥德 在她的回憶裡,重又清楚的
見到了這一切:這舉行過赦免會後的愁慘黃昏;這些在風中
沿街翻飛釘有花朵的白布;這些因為天要下雨,唱著歌躲進
小酒館去,受慣了暴風雨打擊的,一群群喧囂的冰島人;
尤其是這在她面前,現出一種因和她遇見而感著煩悶和
不安的神情,把頭轉過一遍的高大青年 …...,從這時期起,
她身上起了何等深刻的變化啊 …...」
他永遠没有再回來。八月的一個夜晚,在那邊,在陰沉的冰岛
海面上,在狂暴的喧嘩聲中,舉行了楊恩與大海的婚禮。 大海
從前也是他的奶母,是它摇他入睡,使他長得又高又壯,當他
成為美貌男子時,它又重新獨自占有他。這可怕的婚禮被籠罩在
深深的奥秘中。黝黑的帷幔始终在上方不停地晃動,那是為了
掩蓋婚禮的、不斷變化和翻騰的布簾。新娘張開喉,發出可怖的
吼聲以壓倒人们的喊声。楊恩 想起了他那有血肉之軀的妻子哥特,
在巨人的鬥争中,奮力抵抗那位坟墓的新娘,最後筋疲力盡,只好
張開双臂接受它,像垂死的公牛深沉地大叫一声,嘴里已經浸滿
了水,張開的雙臂伸得開開的,永遠僵住了。 在這個婚礼上,他
從前請過的人都在場。全都在場,只有 西爾舒斯特 除外。他安息
在遠方的迷人園裡,很遠很遠,在地球的另一面。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O93NnfzbMc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re1JhPXA4k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FFz44zvc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SiuDXTMj_A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hnfByPaup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nSMhStzNKg&list=PLAE_ZrmAwGyhnWMwW2Nu_pRqEzdodfiVx&index=3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O93Nnfzb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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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yourselfchulanmaria · 6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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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ward Hopper
A Woman in the Sun, 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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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成為心理師嗎?這是生涯志業,想好了就來吧。
你想成為心理師嗎?
    網路上已有許多前輩分享他們的經驗了,「心理師」這工作不是一片藍海,僧多粥少,甚至殺成一片紅海。不是要恐嚇你,應該換個方式問才對:『你對「心理師」的職業想像是什麼?』。     心理師作為案主的人生嚮導,自然要全方位知悉與搭配(如登山嚮餓導不是只有懂山,也要懂登山客),不是要全知全能,但總可以切入、轉換視角、順著話題請教案主,才知道如何用資源協助他整體規劃。     我的解釋是,「生涯」是實現人生價值、工作價值,「生涯規劃」則是逐步邁進自己想要的生活。瞭解現實後,你仍然想當心理師嗎?這是生涯志業,想過了就來吧,沒有適不適合的,只有「有興趣、就投入」,如果資質駑鈍,就十倍練習就是。
你想成為心理師嗎?
    網路上已有許多前輩分享他們的經驗了,「心理師」這工作不是一片藍海,僧多粥少,甚至殺成一片紅海。     自費案主每小時平價1600元,但寥寥無幾、有行無市,金字塔頂端、知名度高者諮商接案門庭若市,其餘默默耕耘默默無名默默咬牙者很多,他們很少「單純」以心理師身份接案維生。現今社會普遍低薪與壓榨人事的歪風,心理師們還必須行政萬能(公文、專案、活動、核銷、志工訓練…)、練演講、練寫作、練牌卡塔羅精油繪畫、練網路行銷…才能撐起職業與生活(費)的平衡,另方面無法節流還有花錢的專業研習,累積繼續教育點數。總之,心理師的工作不是坊間傳說的那樣:傳承大師門派,專注內功心法,拯救典型案主,也不是說完全沒有這類型啦,是幾乎沒有而已。     如果缺乏心理師消費市場,沒有穩定善良的就業環境,心理師其實快要��同社工的處境:責任制、過量行政、過量個案、低薪。這樣你還想要當心理師嗎?     不是要恐嚇你,應該換個方式問才對:『你對「心理師」的職業想像是什麼?』     專業、高高在上、穩定高薪?如果是這樣,你一定不要走這條路,因為現實沒有這樣的條件,且預估未來也不會有。至於那些出現在電視的名家或暢銷書作家,都屬特例與機運,不能一概論之。     所以你為什麼想當心理師?     你為什麼想當心理師呢?我認為思索這個初始動機相當重要。     我聽過最多人說,他們希望藉由心理師的訓練課程,解決自己的心結或問題,並在執業後可以幫助跟他們有相同困境的人。     非常好!非常棒!如果這就是你要的,那麼就去吧,勇往直前。我們這些前輩可以給的幫助,是協助你繼續這個最初的動機,請多多詢問前輩,減少冤枉路。     「最初的動機」這條路不該變動,其餘的都是配合這個動機作生涯規劃,職業未來是否賺錢,並不是此刻你該考量的,反正也無法掌握。如果你很在乎經濟品質,需要賺錢支持你的生活,那我鼓勵你先做會賺錢的事,先解決急迫的焦慮,之後再考慮你的志向。     「最初的動機」與「生涯志業」是相關連的,不要忘記你為什麼想走這條路。
「生涯」這件事
    「生涯」是什麼?生涯是興趣使然,作自己喜歡的事,終生投入其中,當然,生涯也需要考慮現實,總是要能活的下去。生涯唯一不等於的,是「生涯=職業」。     經濟起飛時代「公務員」的死薪水根本沒人想當,然現在一堆人搶著做,表示現今大環境已轉變,必須重新認識其特性:1.經濟整體下滑,平均所得後退,人事預算首衝被刪減,人力不是壓榨就是改外包。2.貧富差距大,社會資源不均,結果富者恆富,貧者越貧。3.網路讓專業知識普及,專業不再是權威,要佔優勢則要有貼近民意的服務與創意。     環境的改變,讓心理師這類比較後線的市場發展更小,日子難過,但別忘了各行各業皆如此,連公務體系也開始聘請22K的約僱人員,因此心理師不需特別哀怨,反而必須體認我們都是社會結構下的共同體。     當生活指標不再是過去的五子登科(錢子、房子、車子、妻子、兒子),更迫使我們重新思考物質之外究竟想要怎樣的人生?要具備什麼知識、能力?人際關係要怎樣才能豁達?我的解釋是,「生涯」是實現人生價值、工作價值,「生涯規劃」則是逐步邁進自己想要的生活。
分享我的生涯��事
    我大學讀心理系是偶然,當初只憑聯考分數落點決定,在景觀設計系與心理系二擇一,最後上了分數較高的「輔仁大學應用心理系」,以最後一名分發進去。     當時我並沒有生涯的概念,讀什麼就跟著做什麼,之所以對生涯無感是因為填鴨教育下沒有自己是誰、未來要做什麼的思考習慣,另方面國中時曾去工廠作兩個月,與工人在生產線上一起聽廣播聽到會背、操作機器(簡單的)、吃便當,中午攤紙箱鋪地睡,晚上下班後搭公司箱型車,回家一整夜都好睡,什麼都不用想;我甚至也當過鷹架工,不過只當一天,大學時則做過洗碗工、餐廳收班員、大賣場收銀員及家教。這些工作經驗讓我認知即使富裕不起,但總是有一份工作餓不死,就算當清潔工也是人生。     大三時選修工商心理學專題:「人力資源管理」,學期中老師帶我們去當時的《太平洋房屋》參觀人力資源部門。去了嚇一跳,原本我以為是運用心理學協助員工適才其所、發揮所長,結果不是,那天早上人資部排排站在門口,手拿碼錶抓遲到的人。「這到底怎麼回事?」體會到人資部門受限於公司,也只以老闆利益為考量後,我大四緊急轉換跑道,改走助人的心理輔導,並繼續攻讀研究所。因此,助人適才其所,找到位置,是這份工作的初始動機。     畢業後當兵,因心理系背景被派任心輔士官,在台南指揮部,初次任務是去屏東駐點某連隊輔導有問題的二等兵。所謂有問題的,指的是他們在部隊適應不良,而且絕多數是學長欺壓學弟,學弟不懂討好學長。這群人中甚至還有不識字的,背後又牽連貧窮、高風險家庭,「怎麼輔導呢?」真的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當時能作的,是利用我是高層(的屬下)給部隊建議(施壓),而不是任何輔導技巧救了當事人。     出社會後在《戒菸專線》工作兩年,雖號稱使用心理技巧輔導戒菸,但也同樣遇到抽菸者背後的貧窮、失業、孤立,逃避或抒壓只需一根菸,成本真的很低,他們真的需要,「又要怎麼輔導呢?」     這些經驗的回顧讓我對「社會」有了較全面的認識,「階級」是存在的,每個階級又有自己的文化及生活方式。這樣的體認讓我往後所服務的案主,不論是勞動階級、高風險的背景(孤立、疾病、貧苦)、生病的人或憂鬱的人有了一些切入點,並認真思考:『單單做好心理師是不夠的』。生存沒問題才談生活,生活穩定才談生命意義,人是整體的,環境、群體壓力、生理需求、人際關係網、心理需求,從低到高都同樣重要,也同時需要看見與協助。心理師作為案主的人生嚮導,自然要全方位知悉與搭配(如登山嚮導不是只有懂山,也要懂登山客),不是要全知全能,但總可以切入、轉換視角、順著話題請教案主,才知道如何用資源協助他整體規劃。
給想當心理師的你,一位前輩的話:
    看完之後,你仍然想當心理師嗎?這是生涯志業,想過了就來吧,沒有適不適合的,只有「有興趣、就投入」,如果資質駑鈍,就十倍練習就是。 底下四點小結,是給想當心理師的你,一位前輩的話: 1.生涯不要單純地以市場或賺錢多少來當唯一選項,就不會被失業的過度焦慮綁架。     不過度受限自己的專業卻與生活/社會/群眾脫節,那一點意義也沒有,且訓練投資越多也不一定是工作優勢(有些雇主甚至只看你是否住的離公司近而已)。萬一有天心理師工作不足以生活,就打工或轉其他行業來支撐又何妨,做我們可以掌握的事及範圍就好,心理學的志業與興趣,永遠是你的。幸運的是,與心理相關的歷史、語言、哲學、社會學或神學等人文學習都是終身可用的資產,思辨習慣都是通才適用的。 2.心理師不是只有分析他人。     任何一位心理學大師的生平故事都在告訴我們,他們從關注自己的生命出發,進而發現自己與社會他人的連結,知道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生命的意義。這才是心理學,認識自己,認識他人,與世界建立關係。 3.心理師出來工作的市場並不友善,但不需特別哀怨,現代社會下每個行業都是如此,我們並不特別苦,是大家都苦。     不合理的工作環境當然要試著反抗,如果反抗很辛苦很困難,收穫至少是能同理別的行業一樣艱苦。心理師的處境跟所有人都一樣,當心理師不是變成別的高等物種,我們仍是社會裡的一部份。心理師略微不同的,是「心理領域」是我們的擅長,可以看清、辨識、正確的描述,把我們的專業拿來協助他人覺察,使其青出於藍勝於藍,一起前行。。     多數案主受困於貧富不均,然要改變貧富不均,得從社會結構下手,要改變社會結構,得從參與社會運動起,不是說心理師一定得怎樣,而是即使只是多知道與多認識,讓訊息或觀念有所修正,也都是有用的,東西會累積,環境的改變就會慢慢被驅動(而不是讓資本主義帶著走)。 4.想好了就去吧,別讓任何事阻止你。     不是環境決定我們的未來,而是一切操之在我,變出新花樣。也許日後風水輪流轉,誰知道呢,但只要是你投入的,就會是你的。 你的人生這樣過,就比較知道帶案主過的心理轉折會是如何。
PS:「生涯/興趣能不能當飯吃呢?」     顏聖紘這篇文章《高中生選系三部曲之二:興趣究竟能不能當飯吃?》提供很好的觀點,提醒我們必須「對日常生活中各種事物的觀察與理解」,才能將「興趣變成專業」。並舉了「一客豬排飯」誕生所相關的鏈結,鏈結裡的各行各業也需要專業,如何結合或挑某部分放大都是可以發揮的地方。     心理師則是先有了專業,但仍必須留意「日常生活中各種事物的觀察與理解」,因為人在社會中,而只短暫在諮商室裡。因此助人可選不同層次、某鏈結點或互相結合的方式創新,所幸的是,與心理相關的歷史、語言、哲學、社會學或神學等人文學習都是終身可用的資產,思辨習慣都是通才適用的,幫助我們解析這件事:投入興趣、發揮專業,當飯吃。
林仁廷心理師的社會心理講義 Feb 22 Thu 2018 https://sn094545.pixnet.net/blog/post/402619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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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sugar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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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職高手|韓葉】操你個B 01-02
01.
  這世界,人類分為六種性別,以Alpha、Beta及Omega作為切線,各分男女。他們或多或少都具有兩性的象徵,有男似女也有女似男,其中男女之分,以外觀是最為明顯。
  Beta。
  無分男女,可能是天性,Beta不如Alpha極具優越力量,能鶴立雞群當個頂尖佼佼者,作為領導的存在;同時,他也不比Omega擁有極高生育力,能繁衍後代、傳宗香火,作為相夫教子的賢內助。
  有人說他們是庸庸碌碌,是一群在社會地位上處於不上也不下的存在,若要再更直白點,甚至能稱得上代名詞的,便是平凡兩個字。
  不過隨著時代變遷,性別的刻板印象終究還是禁不起時間的磨洗,扒了一層外皮又褪了上頭的漆色,既然行行都能出狀元,作為占據性別比例最多的Beta也還是會有幾位不亞於Alpha強悍的存在。
  例如——葉修。
+++
  葉修是位Beta,他不受信息素影響及可能反復無常的發情期干擾,每日活得悠遊自在、過得舒爽、愜意,可謂遊戲人生。
  然而,這事知情者放眼榮耀職業圈,除了將他誕生於世上的父母和一同出生的雙生胞弟,就只有已經先一步離去的蘇沐秋以及之後陪伴他多年的蘇沐橙。
  說實在話,葉修其實也不怎麼在意他的性別是Beta,相反的,他還覺得Beta這性別挺好的,不像Alpha得抑制信息素也不像Omega有發情期的困擾,尤其是小時候某次意外撞見一名大哥哥因發情期而渾身不舒服,甚至還發出有如殺豬一般的尖叫聲時,他就萬分肯定Beta這性別最適合他。
  不過即使呼籲著人生而平等,仍是會有人質疑Beta就是平庸,但葉修完全不在意,只要凡事不麻煩,管他什麼詞加註在他身上,反正他有的是能力證明自己並非如此。
  事實也的確,沒有人認為他是名Beta。
  至於為何,原因其一,葉修不是會大談自己性別之人,其二就得歸咎當年進入榮耀職業圈時,他是假借他雙生胞弟,葉秋,的證件,導致他的身份從那之後就變得敏感,宛如走鋼索,搖搖晃晃地踏在法律邊緣。所以,他盡可能躲避掉公開露面的場合,全全阻絕掉媒體記者的探訪,因此他的性別始終就像團迷霧,給予外界捉摸不清的印象。
  可是即便空穴,就是會自己莫名吹風,自從葉修帶領嘉世在榮耀圈打下三連霸輝煌紀錄後,他便陸陸續續地被冠上榮耀教科書、鬥神等響亮稱號,也不知道是由誰起了頭,葉秋定是Alpha這消息竟忽然冒出來,人人掛在嘴邊講,稱他是Alpha中的Alpha,所謂三人成虎,講久了,大家也就默默認同這則傳言。
  當葉修從自家妹子蘇沐橙聽聞此事,僅僅噢了一聲,不以為意,他都能讓大家叫他叫成他弟的名字了,給大家誤認是Alpha又有什麼大不了��反正Beta又稱絕緣體,信息素、發情期什麼都沒有,再敏感點如他,只是會時不時受到某些信息素忒囂張的Alpha影響,不過這算小事,忍一忍自己回家跟手指相親相愛解決就是,反正沒人問沒人說,他依舊低調過著他該過的日子。
  況且葉修不相信,若出面誠實宣布自己是Beta,會有幾個人相信這事。舉例來說,葉修永遠記得蘇沐秋還在世的那年,許是心血來潮,他一面跟蘇沐秋在競技場PK一面用著雲淡風輕口吻說出自己是Beta這事時,蘇沐秋露出聞之色變的精彩表情。
  不需要看他,便能從他的口吻推得出臉上定是寫著滿滿的怎麼可能,沒一會,葉修就聽到蘇沐秋大嚷著你怎麼可能是Beta啊?你這叫全天下玩網遊的Alpha該如何是好你說說?這讓葉修每每一次回想都覺得好笑,而他接下來回嘴的,更是讓蘇沐秋臉上表情變得糾結欲憤,一句話都擠不出來,可謂經典。
  “我就是想讓大家看看哥就算是個Beta,也能厲害到把你們這些Alpha打趴在地上。”他記得自己是這麼說的。
  恰好說完,螢幕上競技場中的一葉之秋及秋木蘇血量都所剩無幾,最後勝負關鍵僅此一招,而這一招就在於雙方逼近的距離下,面對手持雙槍的秋木蘇,一葉之秋在對方招式冷卻的小小空檔向後一躍、拉開距離,接著敲倒鍵盤的手速一爆,招式切換成龍牙狠狠朝秋木蘇胸膛刺下,剎那間,漫天的紅花紛飛,兩字榮耀隨即大大閃爍在螢幕中央。
  勝負到手的葉修啊一聲,故作驚訝地咧嘴一笑,話說得十足嘲諷:“還真的是打趴在地呢。”
  此話一出,葉修免不了又被不服輸的蘇沐秋拉去耗在競技場內戰了好幾回合都不肯罷休。
  總之,葉修對性別這事挺看得開,從來都沒放在心頭上留意過。而他也以為這個秘密會持續到他有朝一日退出榮耀圈,直到現在第四賽季的總決賽,韓文清帶領霸圖對上嘉世,終成功克下嘉世,首躍榮耀之巔、獲得冠冕不說,他雖無意,但好歹隱瞞大眾甚久的秘密竟然意外被韓文清得知,事後葉修每回想一次,都只有一句能形容,就是多說都是淚。
  到死,他都永遠記得,就是因為這次的意外,他的人生徹徹底底地被扭轉而且還大幅度的改變。
02
  “唔、嗯⋯⋯”
  一如以往躲掉嘉世賽後記者會,葉修溜出人潮,才甫踏入選手通道沒幾步,就耳尖聽到某一休息室隱約傳來想壓抑,卻抑不下而流瀉出的低低喘息。
  “不會吧?”
  他眉頭揪緊臉一皺,這聲音不熟悉,卻一點都不陌生,尤其是盪漾在空氣中的信息素,伴隨他步伐的靠近,可說是愈加濃厚。
  他鼻子嗅了嗅,Omega信息素的味道像是被烘烤過的奶油香,又甜又膩,若在場有名Alpha在的話,恐怕早就速速釋出Alpha的信息素,搶先掠佔那人。
  “嘖嘖,這氣味太濃了吧。”
  奶油香愈加濃郁,連他這名Beta都不禁感到一陣暈眩,想採取無視態度肯定不行,畢竟前台採訪停留時間不會很久,倘若工作人員蜂擁回來,就他估算,十位大概就有一位Alpha,聞到還得了,擦槍走火、天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
  思及此,葉修抱持著純粹幫個忙的想法,他加快腳步、憑著嗅覺來到信息素最濃的那道門前。
  “有人在?”他試探性地敲了敲門,卻久久沒得回應,於是他握住門把轉了轉,發現沒鎖後,就輕輕將門往內推開。
  是間休息室。
  室內如葉修所想的一樣,只有一個人,而那人正背對著門,唯有上半身是完整,下半身則是卸掉了褲子、連四角褲都扔到一旁。
  聞著一進室內,就更加濃到化不開的信息素,葉修推估這人發情大概有好一段時間了。
  可惜,他不是Alpha,就算標記了,沒多久味道就散了,有標記跟沒標記是一樣的。
  “欸。”
  葉修望過去,以他視角,這名Omega兩腳癱跪在地、屁股撅得高高,一手葉修看不到,不過應該是在套弄自己前端性器,而另一隻手他就看得清清楚楚,手從前頭穿過跨下,手指正在翻弄不斷出水的穴口,咕滋咕滋水聲在狹小的空間顯得忒大。
  聽到聲音,一心專注在撫慰後庭,好讓自己不那麼難受的Omega這才發現有人推門進來:“是、誰……?”他弱弱的發出聲音、從中還帶著冀望與懇求。
  “你還好嗎?”葉修何嘗聽不出來,但並非他不願,是他沒法,給抑制劑已是他最大限度了。
  “葉、葉秋?”那人多半是工作人員,一秒就認出是葉修的聲音,他驚訝到手頓時打住,連忙轉過頭看向來人,也顧不得此刻的樣子是多麼狼狽。“你、你⋯⋯”
  葉修咧嘴笑笑,沒說是不是:“你還好嗎?我這有抑制劑,要不?”
  隨身攜帶抑制劑是以備不時之需,要知道每個圈子都有一個不成文地下規定,榮耀職業圈的之一就是倘若遇到發情期的Omega,Beta就姑且算了,沒任何用途;但如果是Alpha,就會在Omega手上或是脖子上印下淡淡記號,給個意思性的暫時標記,好讓Omega能不難受些,算是出於將心比心的心態。
  但是個Beta卻被誤認Alpha的葉修,遇到發情期的Omega自然是愛莫能助,不過礙於消息傳聞,他不得不隨身攜帶抑制劑假裝一下,真有不幸遇到──例如現在──他就不會穿幫自己其實是名Beta的實情。
  “真的是葉、葉秋……?”那人不知道是發情期燒昏了理智或是真沒聽清楚,說話有如跳針般,不斷重複葉秋兩字。“葉秋葉秋葉秋……葉秋、Alpha──”
  聲音打住在Alpha這詞彙,葉修心底湧上不好的預感,雖然他的手已經伸進口袋準備拿出抑制劑,可是瞧著眼前這名Omega舉止忽然變得詭異,自我防衛心態使他腳步向後退了一些,此時此刻他真想不顧那些不成文的狗屁規定,先溜了才是上策。
  “這位朋友啊,抑制就先──臥槽!!!!!”
  可惜,葉修意識得太晚,話都還沒說完,Omega就猛地站起身子,自體潤滑的水因他大幅度的動作滴滴答答地墜至地面,異常響亮。葉修心中警鈴瞬間大響,還沒成功轉身落跑,那人就已經像著魔般撲到他身上,速度異常的快。
  “葉、葉秋,我、我我我很久以前就喜、喜喜歡你!如、如果可以請──”
  那人口吻就如同他紊亂的呼吸,又快又急,他兩手緊緊攀住葉修的身子,臉則埋在葉修的脖頸處想嗅著能讓自己舒服、好過點的Alpha信息,不過奇怪的事來了,任憑他怎麼聞,就是聞不出半點味道,就在他僅存理智冒出疑惑,正要發問的時候,有第三人出聲了。
  “你們在做什麼?”沈聲的話劈頭落下,不只如此,還有股明顯不是從葉修身上發出的Alpha信息素瞬間朝兩人鋪天蓋地襲來。
  “嗯⋯⋯”許是過於濃烈,攀在葉修身上不放的Omega身子一時吃不消,眼神倏然恍惚,說出的字句漸漸微弱,最後終承受不住龐大的Alpda信息素,兩眼一閉,直接昏倒在葉修身上。
  
  “葉秋?”
  “就說還有誰,是老韓你啊。”
  這股傳進鼻腔的Alpha信息素,葉修是已經熟到深刻地印在骨子裡。
  是檀香味,很濃卻好聞的很,完完全全蓋掉身上這名Omega身體溢出的奶油香。
  “這是?”來人是韓文清,他見到兩手攀著葉修的男人,雙眉不由得緊蹙,擰出了皺痕。
  “路過,就呵呵,你知道的。”
  韓文清沒收回他身上的檀香,等到他一靠近葉修的時候,味道瞬間變得更加濃郁,葉修顯些把持不住,意識趨於茫然,好在韓文清及時打住並收回,葉修這才定好心緒、穩住情緒。
  “你⋯⋯”韓文清琢磨心思,雖然只有一瞬,但他可沒有看漏葉修方才的閃神。
  葉修暗暗心驚,臉上卻是一如往常的嘲諷值滿滿的欠扁笑臉:“我啥呢,老韓、這,幫個忙唄。”倒在身上的人個子比他還高,跟韓文清體型相仿,以他這瘦弱身子根本擔不起重量,於是努了努下巴要韓文清幫忙。
  “⋯⋯”
  韓文清無語。要說他跟葉修很熟,倒稱不上那一回事,誠如外界所想,他們關係很簡單,就是宿敵兩字,再多一點,就榮耀還純粹只是公會網遊時期,不打不相識的勁敵、對手,平常見到面就隨意搭個話,不會有太多閒扯,如今葉修用這般理所當然的口吻著實令他心底登地愣了愣,但一點也不反感。
  他沒多作表示,按照對方的話把那Omega身子拉開轉而抱在懷裡,接著越過葉修走進室內,說不上溫柔也稱不上粗魯的把人安置在沙發上。
  “剛剛都撲上你,還不幫忙暫時標記?”韓文清連瞥都沒瞥沙發的人一眼,直接掉頭看向倚著牆、手正從兜裡掏菸銜在嘴上,拿打火機開火抽的葉修。
  “我想給他抑制劑的。”打火機放回口袋,葉修拿出標有抑制劑的盒子在韓文清眼前晃啊晃。“可能是他忍太久,沒來得及給,不過幸好老韓你來了。”他嘿嘿兩聲,遇到今年從他手中奪走冠軍的韓文清臉上也不見一點不甘神色。
  或許有,但以現在的韓文清他不管怎麼看,仍是看不出什麼。
  “⋯⋯你,沒有味道。”韓文清盯著葉修良久,開口道。
  “什麼味道?”葉修當然知道韓文清指的是什麼,畢竟他剛剛差點就破功,外加明明一隻正處發情期的Omega在,他卻任何味道都沒有,委實是真的怪了點。
  不過心髒如葉修,仍是選擇繼續裝傻:“指菸味嗎?老韓。”
  他吸了口菸,隨即吞雲吐霧,煙草味瞬間溢散在空中,
  韓文清知道葉修在顧左右而言他,他木著臉,趨步上前並抓住葉修的手,拉到自己鼻尖前。
  “沒味道。”
  當然沒味道!再怎麼聞都只會聞到他嘴上的菸味而已。
  “什麼有沒有味道啊老韓,看清楚點,我可是Alpha,不是Omega,想發情可以找沙發上那位。”葉修被韓文清動作嚇著,想抽回手卻敵不過韓文清比他略大的力道,他無奈,說著老韓今天你怎麼了,畫風徹徹底底不對啊,難不成是被那位Omega信息素影響,腦子糊成一塊、懵了不成。
  然而,韓文清不理葉修掙扎,霸道地抓緊掌中的手腕,湊到鼻尖輕嗅,“你不是Alpha⋯⋯是Omega?”
  “等、等等⋯⋯我說老韓你這步驟跳太快。”葉修用另一隻手抵在逼近的兩人胸前試圖阻擋,說他不是Alpha就算了,說他是Omega?怎麼可能!
  “呵、一直以來都有在疑惑。”
  韓文清聲音很沉,低醇得像是陳釀多年的酒,搭配他本身那股濃濃檀木香的信息素,在彼此近到幾乎要貼在一起的距離下,葉修又被熏得昏頭暈腦。
  “我說你的味道⋯⋯真的太濃了。”他手摀住鼻子屏住氣息,就差那麼一點,他可能就會臣服在眼前這名Alpha底下。
  的確,Beta號稱面對Alpha及Omega都不太來電,但那也只是機率問題,好比如他遇到韓文清,十次見面有八次在兩人距離都還有一大段的時候,他從遠處就能聞到從對方身上飄散而來的檀香。
  濃到化不開,甚至還會產生自己鼻腔是不是只聞得出這味道的錯覺。可偏偏,他問過同樣身為Beta的隊友,卻得出“韓隊信息素?我覺得不濃也沒味道,肯定是葉隊也是Alpha,兩人相沖的關係吧。”這句話。葉修頭都痛了⋯⋯他也是Beta啊,怎麼就覺得老韓味道比誰都重。
  “你不喜歡?”
  韓文清眉一挑,鬆開葉修手腕的箝制,正當葉修鬆口氣終重獲自由、暗地叫好的時候,下一秒,他的下顎就被韓文清虎口狠狠扣住,身子還“砰”地一聲,被韓文清以身材優勢壓在牆上,所能伸展空間頓時被侷限在牆與對方的胸膛中,行動困難。
  “都是Alpha怎麼會喜歡⋯⋯欸欸欸,我說老韓別那麼近啊,你是今天得到冠軍,腦袋糊了不成,趕快叫叫你們家的小張把你帶走啊,你這副模樣,明顯就是需要治療!得治!”
  葉修被逼的背脊都緊貼牆了,韓文清卻還不死心地硬湊上來,咫尺距離,葉修聞著那檀香之濃,就像被打翻的香精化在空氣,縈繞鼻腔、久久不散。
  “你不是Alpha吧?”
  那雙眼像伺機而動的豹,藏著隱晦卻炙人的烈烈光芒。
  “怎麼說?”可是葉修不怕,他挑釁地對上眼,嘴角挑起,咧起無所畏懼的笑容,不到最後,他都不會是先攤牌洩底的人。
  “味道,還有⋯⋯”韓文清說著說著,也跟著葉修笑了出來,那抹笑添了邪佞,配上那張總是繃緊神經的橫眉豎目,倒有幾分角頭老大那流裡流氣的氣質,這讓葉修真心覺得自己是不是被人調戲了,而且調戲他的人還是人見人怕、上繳錢包都來不及,哪會上前多攀談一句的韓文清。
  “嗯?”
  葉修眨眨眼,等韓文清的下一句,但韓文清卻遲遲不開口,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就在葉修快要忍不住對方太緊迫盯人的注視,想問他未完的語句究竟是什麼的時候,韓文清開口了。
  “因為我一直看著你。”
  臥槽!
  已經沒有什麼能比這句話更來得吃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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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raceownsyou · 7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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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寫點。
你們猴猴最討厭的節日開始了,然而猴還在寫聖誕 最近浪過頭了,就很煩 你們可以從亂七八糟的敘述感覺出我一團漿糊的頭腦 改天再好好寫,對不起各位(跪 香港有四天公眾假期,而深圳沒有。 不過今年的安排剛剛好:週六是平安夜。 但又有什麼用呢。深圳悠悠地吐出一口氣。 他跟著加班的人群一起走出寫字樓,拿出手機叫車回公寓。平安夜的前兩天,路上已經是張燈結彩,徒有商業氛圍,卻總是少了一點人情味。他想起自己往年在香港過聖誕節,那是徹徹底底的熱鬧,街上有唱詩班的表演,店員對每一位顧客說Merry Christmas。 真的差得很多啊。深圳坐在車上有點失神的望著自己的夜景。司機友善的開口和他聊天,他回過神回應,下車時跟他告別,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但總是會變好的。他還是這麼想。 每當遇到跟香港有關的問題,他總是將自己陷入一個怪圈並樂此不疲。也許是習慣了這麼做,因為喜歡的本心,因為愛玩的本性。難得是一個碰上聖誕節的週末,他懶得去深究自己在想什麼。 他甚至懶得去管自己的玩心了,連一句「要一起過節嗎」,他都沒有問香港。他跟香港不是每年都一起過節,沒了香港他也不會去過,然而這幾年他問的次數越來越少。 他曾經問過自己,是不是累了,還是已經找不回十年前二十年前自己的那點好了。他厭惡回頭放慢腳步,厭惡歷史給他的唯唯諾諾,放大自己的慾望隨心所欲一往直前,任憑風光殆盡聲名狼籍,隨著自己的想法前行。不管他是「長歪了」還是「變質了」, 反正都是已經發生的事,其他的任何東西都可以像個魔方一樣旋轉拼合,只要內核不被人拆走,他就可以放任自己去裝載。 他就是這樣的城市,不想變好,不屑名聲;什麼都需要交易,什麼也都可以交易。他有自己的智囊團,他對底線嗤之以鼻,不只滿足於廣泛的實感,而是追求萬千城市最終所追求的社會精神:高效公平的實用主義。 他的出生一點都不公平,他處於萬人之上,身旁還有一個高傲智慧的成功者;他也一點都不高效,執行力下全是暗流湧動,他的每一步都會被人笑話作秀。但無所謂,他不介意因此被人嘲笑看低——無論多少條路,最後都走向同一個終點,最後都奔向同一個目標;如果難以走回康莊大道,那就這麼橫衝直撞下去。繞了千百條彎路,最後都能回去。他亦是,他所追逐的那個人亦是。 香港亦是嗎? 深圳想了想,又噗哧一聲笑了。 就當是吧。 「一到年底就萬事不順,一不開心就隨意去染了個髮。」聽到有點猶豫的腳步聲,深圳頭也不回的說。 「很好,挺靚仔的。」香港說,走到深圳的旁邊扶上欄杆,跟他遙望著同一片夜景。 「你是不是吸菸?」 隔了一陣子,香港冷不丁問他。 深圳爽快地承認了,並不打算隱瞞:「是啊。」 香港看著他,微微傾了一下身體:「幾時開始的?」 「92年。」深圳說,看著遠處。「13歲,青春期。」 香港一下子笑了,摸了摸口袋,丟過一包菸給深圳。 「你不是戒了幾十年了嗎,哪裡變出來的?」深圳莫名其妙的用手指敲了敲包裝盒頂端,發現這竟然是一包開過的菸。打開���蓋,裡面還剩下很多根,整整齊齊的傾斜進手的弧度裡。 「你已經很有型了,吸菸,喝酒,燙頭。」香港伸手掠過深圳的臉頰,碰了碰修整好的額髮,銀箔漸變至水貂灰,惹眼但不誇張。 深圳兩隻手指夾住一根菸,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個打火機點上,眯起眼睛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像是在喝酒一樣細細品味。 「火機都隨時帶身上?」 「羅湖今天出去應酬,分別時讓我先拿著。」深圳解釋,「不然他地鐵過不了安檢。」 「羅湖也吸菸?」香港越聽越新鮮。 「他不吸,坐辦公室的人要吸。」深圳笑。 香港點點頭,明白他的意思。 他清楚的記得在深圳吸菸也是要罰款的,但面前的這個東道主明顯底盤超穩,他們在市政府辦公室二樓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平台邊緣,深圳足足抽完了一隻,氣定神閒。 「很久不抽了。」頓了頓,深圳說。 過了一會,他又重新點上一根菸,煙霧在他的手心中縈繞,若即若離。 「學吸菸是因為那次低谷嗎?」香港終於開口問他。 「是啊。」深圳看著香港笑。「很煩,很想再強大一點。但抽菸後只會讓你關燈躺在床上,想起自己,然後覺得過的不好。」 他捏著菸微微低頭,漫不經心地說。 香港沒有笑,他拿下了深圳手上的菸。「不要用困難、落寞和失意讓自己變老。」 深圳不開心的拉下臉:「你讓我抽完這一根行不行。你還沒跟我解釋你哪來的菸。」 香港淡定的吸了一口剛從深圳那裡拿過來的菸,沒有搭話。 深圳抬眼看他,有點怔在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怎麼?」香港無奈的吐完氣看他。 深圳的神態像是被入侵的系統,猛地眨眨眼睛,終於回過神,把頭轉回去。 「沒事。」他不太自然的摸摸臉,「有時候,帥是要命的一件事,就和違反治安條例一樣。」 香港的思想跟著他繞了半天,終於反應過來,笑出了聲。 「很帥?」 「很性感。」 香港叼著菸,抽出一張銀行卡交到深圳手心:「碌卡唔該啦阿sir。」 「你以前經常罵我,說你不是這種魚龍混雜黑白通吃的作風,」深圳用卡的一角戳著香港腦袋,「現在好像很習慣。」 「我能不習慣嗎?」香港眯著眼睛看著他,幹笑了兩聲。「好心你給我開個好頭啊。」 「哼。」深圳笑笑。「我不是你,被人重傷後再絕地反擊的能力我沒有。我只會接受現有的模式,在這其中找一條自己的路。」 「誰告訴你,」香港手捏著菸,反問他,「我有絕地反擊的能力?」 「你有底線有原則,有讓全世界倒戈支持你的聲望。」深圳懶得看他的臉色。「我背後有一台巨大的國家機器,可是這台機器也隨時會吞噬我。」 香港笑了一聲:「那麼我也不例外。」 「你不用跟我一樣跳進洪流裏。」深圳說。「不過洪流遲早會淹沒你。」 死寂的空氣再次在他們之間蔓延。 「當我哪天連原則和底線都一起丟失了,我就會變成你。」沈默一會,香港說。 彷彿要故意為難他,香港惡意的將尬聊的接力棒丟給了深圳。 深圳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尷尬,情緒平和,甚至舒展了表情。 「那我們就私奔吧。」他說,笑著看著香港。 香港直直的看著他。 「去我那過節嗎?」 半晌,他問。
*posted in 2017/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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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ioyslyon0101 · 7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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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報】書寫者的位置
本內容由民報提供​(摘錄 全文請連結民報) 文/瑪莉莎(文字工作者)今年二月,一本新書《做工的人》在書市廣受注目,撤去華麗修辭,單純直述的工地現場,造就令人驚訝的銷量。在這本市場上少見、略可稱為「工人文學」的書爆紅後,後續引發的迴響效應也各有不同,有人認為這本書紀實讓人窺見另一種生活(或說另一個階級),也有處於同一階級的人卻覺得原屬於自己生命中的苦勞痛楚,竟被他人以詩意的距離玩味著而不平,如何看待不同階級的生活,我也在觀看《外鄉女》的劇情裡不停思索著。清晨的女工宿舍「雁南之家」,尖銳響亮的爭執聲吵醒通宵趕工、正在補眠的夜班女工,張媽媽以「隱瞞已婚生子」為由,意驅離住宿的阿霞,兩人各執一詞,阿霞的委屈泣訴與張媽媽的霸氣不讓,加上清夢被擾、起床氣正上來的秀卿大聲抱怨,一團混亂的不和諧氣場使錦鳳不禁向黑美人求助,只見同樣睡得昏沉的黑美人悠悠說道:「別以為當好人就皆大歡喜。」緊接著三兩下扔了包袱、趕了阿霞,宣布散會,留下滿臉疑惑的錦鳳。在這場戲中,讓我備感精彩的,不是張媽媽與阿霞或是與秀卿的正面罵架,而是寢室內大家商討對策時,不時由外傳入的畫外音。以往看閩南語鄉土劇時,那種聚焦式的手法總讓我不住發噱,即使場面再火爆、再嘈雜,一旦輪到誰講話,鏡頭對上當事人,其他人馬上乖乖安靜,由發話人「一枝獨秀」地口沫橫飛、指手畫腳。這段寢室內的主要對話卻幾乎快被門外的爭吵聲蓋過,「哎呀,是吵真的呢。」的氣氛,臨場感十足。過去有個老掉牙的笑話說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這場戲中眾女角七嘴八舌的熱鬧程度,大概是企業化養鴨場遇上尾牙大屠殺了吧。養鴨場裡來了個安靜的錦鳳,她是永遠突兀的存在。她不看言情小說、不學唱流行歌曲、不會抽菸,而且老是愛當好人。每次看到錦鳳,總會在腦海裡浮現一本書名:《好人總是自以為是》,錦鳳的自以為「是」,在他人眼裡卻成了「非」;出自於善意地告訴準備補校考試的美娟「有不懂的可以問我」,但在隱瞞碩士生身分的前提之下,「憑什麼妳要教我?」或許錦鳳真心且單純地只是想要幫助美娟,卻忽略說出這句話否適切。在生活中,我們不免遇到這種「好為人師」的人,他們可能真的很厲害、可能只是虛有其表,但當他們端起指導者架子的時候,卻也讓人感到百般不悅。從生活用品的差異到日常習慣的互不相融,錦鳳在其他女工的言談裡被形塑成愛當好人卻又自視甚高的討厭鬼,在主觀的感受中錦鳳當然含冤莫白,但她又是否全觀地思考過進入這個陌生場域的事前準備與可能遇到的風險及對策?一場加班費被偷工減料的風波,更可以看出錦鳳與其他女工的差異。對於讀過書、經過道德正義洗禮或說被框限的錦鳳來說,偷改加班工時與金額就是違反社會道德正義,必須查明追討;但對秀卿或美娟而言,拿得到錢就好,發出不鳴恐怕丟失工作,下一頓飯也不知道去哪找。不平則鳴與噤若寒蟬,直至今日,在……(摘錄 全文請連結民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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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yourselfchulanmaria · 7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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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y by giovanni gastel
我沒有一念不是你的…
我的血液裡沒有一絲慾望不屬於你。
Non ho nessun pensiero che non sia tuo…
non ho nel sangue nessun desiderio che non sia per te.
─ Gabriele D'Annunzio 加布里埃爾·鄧南遮/ 義大利詩人、記者、小說家、戲劇家和冒險者。主要作品有《玫瑰三部曲》。 自1914年至1924年期間,鄧南遮在政治中占有重要地位。鄧南遮常被視作墨索里尼的先驅者,在政治上頗受爭議。
🎧 Celtic Music - 勇士 Warri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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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yourselfchulanmaria · 5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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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註定要生活在你身邊的人終歸會回到你身邊,不管他們走了多遠。
The people who are meant to be in your life will always gravitate back towards you, no matter how far they wander. "
─ Robert Tew/American writer
📷 Alessio Albi Photograp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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