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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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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20, 2021 - 01:32 \\
今早起來真的很不濟。昨晚清晨兩三點才從 A 的家離開,已經特地沒有飲太多酒,或許是最後一下把 vodka 直接灌下的緣故吧。一貫地很快入睡,但半夜翻身時,感覺身體很不對勁,就像一直被分割成碎片那樣。衝到廁所抱著馬桶扣了幾次喉,仍然無法吐出那些早已吸收到體內的酒精;眼看廳裏慢慢染進粉藍,便知道自己沒有太多時間休息了。回到床多睡一兩個小時,鬧鐘便無情地叫醒了我(終於明白為何「鬧鐘」總是配「無情」,它真的不會體諒這孱弱的人)。口氣全是酒精噁心的甜味,頭依然有點混混沌沌,完全就是一個飲酒後還要睡不好的虛弱的人。
傳來 K 的訊息,說他們還未到齊。我中途才會在孖橋會合他們,便在床上多躺一會。本來預作弄早餐的時間,變成買早餐,最後直接放棄,冒著空肚出門。途中還在想,明明知道身體不太能夠負荷這樣的勞動,究竟為了甚麼而赴會。
第一,我想,我只是要兌現一個承諾。K 在前一日無故在打機途中問我會否一起由沙田踩單車入屯門,我幾番推搪後隨口答應的。自問不太喜歡隻身一人闖進別人的群組,雖然每個人都認識的,但始終有種格格不入、不請自來的感覺。然而既然答應了,就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兌現,才能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別人。
第二,我未曾由沙田踩單車入屯門,感覺就在做一個壯舉。K 首次提出的時候,我只在猛對他說「痴線」。六個(加上我七個)人都沒有做這些運動、或踩單車的習慣,一下子便要在盛夏的正午(十一點開始)踩超過五十公里的路,必然會不勝負荷。K 很有信心地說可以的,我也就無話可說了。仔細一想,雖然都說自己不做運動,但踩單車、行山、游泳、溜冰等運動我也挺喜歡。一向都有踩單車返校和代步的我也想知道自己的能耐,於是便草草答應了。
沙田到上水、元朗、最後屯門都是些沒有遮陰的路。太陽沒有收斂它的殺意,所有人大汗淋灕地捱過一關又一關;每次想提早取消時,相信的永遠是那個「就到架啦」的謊話,和一個青春的諾言。沒有人懂得路怎樣走,(他們也不會看沿路的路牌和標示),我們就唯有見步行步,走了不少冤枉路。這些一切一切在我看來都是青春獨有的奢侈,在跌撞裡(literally)一起為一個目標堅持、互相鼓勵、與奮鬥。(其實真係幾青春。)
第三,我很清楚我是為了再一次遇上 Y。
生命太多的無疾而終,我早就明白了。唯有那時與 Y 的友誼是我會一直懷念與放不下的。事實上,到最後,我也無法描述這天與 Y 的共處使我如何重新認識他、與認識我們——這些答案根本就不存在。我只是清楚一件事,就是我對他的感覺依然如故。上年七月我寫下「我至少記得佢嘅感覺,咁就夠」;今日我大概可以更描述到這種感覺。踩單車時跟在他的背後,我專注看這個陌生人的背景:他的一切,那對我而言空白的那些年月,以至如今他在讀甚麼書、做什麼、過怎樣的生活,我一概不知。路上,他沒有踏腳板,由單車滑行並穿出發鏈吱吱的聲響。身旁的大自然突而靜默,只有風,我們交替地讓單車滑行,那延綿的發鏈聲就像蟬聲,在和,在應。我們聽到了彼此,卻永遠不會知道對方在哪,在訴說怎樣的情感。(響き,響き。)我於是記起他對我而言的感覺,就是這樣,永遠是個大哥哥,在前面引路。神秘或許、未明或許,我們的關係就是這樣,不吭多說一句話;當我觀察他時,原來他早從某個時間開始就靜靜地看、那些我以為我早已觀察到的事,就像在車廂裡他一直看著那個人看著我。我想,大概他目光中也有我的存在,只是我們一直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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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累的一天。但,從來累就是標誌你曾為一些甚麼付出了甚麼,而風光明媚的這天裡,一切都很清楚——青春因而變得可愛爛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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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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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7, 2021 - 03:00 \\
He always asks me to bring him along to the gatherings with my friends; I always decline, saying it is not the right moment, nor the right friends. In fact, I have no idea what moments or groups of friends will be the right ones. (Except maybe C. She might be the right one.) Every time I say this, there is a certain melancholy surrounding him. Shame. Guilt. Whatever that is, it makes me feel terrible and instantly regret of saying that. Yet it is not embarrassment, nor being ashamed of the one I love. But a feeling. 
The feeling shall soon revealed itself from the conversation in the gatherings - when people ask me how I met him, what I like about him, what stages have we been, or to have a look of what he looks like. It is the feeling that no matter how hard I try to describe him, no matter if he is present in these events and literally present himself, they will never see, or know, or understand, or love the him as him in my eyes. His everything, and everything of him, will remain unfathomable, a signifier with utmost importance in a language made in the two of us, one that will lost all meaning to everyone else. And I couldn’t bare him being judged, misinterpreted, and misunderstood by someone else. “You don’t know him,” I’d say. Neither do I. But I am the one who have fallen in love with him. While he will become someone who my friends will soon forgotten, reduced to a mere name or image that will have lost its meaning in time, the very same will never happen for me.
In the attempt of knowing him (or rather knowing my implausible love life), the question of what I see in him, what I love about him always comes up. The response is, always, that I can talk with him. Having a partner that listens and responses, one that can talk about the real shits but not something that skims through the muddy ugly ass water of life in which we live, talk about the conflicts, the oxymorons (that he loves), the depressing shit of love, people, or world, it sure feels good. Yet I know that this answer is insufficient - as with all the other words that try to grasp the idea of him, of loving him. Empathy. Sympathy. Fraternité. No words or sentences are succinct enough to describe him; all words fall short of describing the person I love.
But that is him. Ivan. Only once I have said his name will all things become tangible, dependable, latched onto something - onto him. He is the one I believe in, with a magnitude of love and courage and trust unimaginable to the me in the past, which will gradually grow into an insurmountable amount that I constantly fail to comprehend, overwhelming me in nights like this. I too am scared - haunted even - of the idea of losing him, or myself become dispensable; it is however this very feeling, a feeling everyone deems as “love”, that powers me through everything. 
So yeah. I really wish y’all could meet him. Some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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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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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18, 2021 - 03:57 \\
城門河一向是我的秘境。
一直也覺得,如果能夠與一個喜歡的人靜靜地坐在河旁就好了。又,如果他能夠欣賞這裡的美與靜,大概,他也能懂得觸碰我的心靈。
今晚跟I坐在城門河旁,談上了一個夜晚。我們吃著半溶的甜筒、喝著放暖的啤酒,聊起了很多不切實際的話——這些話到現在大概已忘了。忘不了的是那些靜謐的時候,河水潺潺地流過,對岸的燈紅落於夜晚顫抖的河面上,如靈魂騷動。聽著歌,我們沒哼一句聲,間中交換一下眼神,或在眼角的餘光瞥見他傳來熱熾的目光,再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那深邃的雙眸後所有無法言喻的感情——從那些未曾聽過的歌,他傾盡了的情緒滿滿地溢過來,無可招架。的確一一地感受到了,從他的言談與動作之間;然而卻始終無法鼓起勇氣,握起他無處安放而不斷揉搓指頭的手。
我問他,覺得下一個拍拖的人會是個怎樣的人。他默然,然後為我讀起一首他的詩。詩裡的「我」手持一盞燈,並非選擇遞給那個黑夜裡的人,而選擇了攜燈陪伴他。我記起I曾指我就是一個黑夜,而聽著這首詩的我只覺羞愧,不知該如何報以這份深深的感情。他又提到,這些時日,感覺在我身旁他就最能夠做自己——我再次想起我面前的他所有的傷痛和壓抑,但我卻未知該如何使他感覺到,其實我也在這裡,等待他迎我進入他的黑夜裡陪伴他。 “I’m honored to be that person in your life,” said not by the alter-ego, but I.
就這樣,二人共坐在城門河旁,將一個秘密藏在另一個秘密之內。挺好。
【後記】
終於把塵封已久的 CMBYN Soundtrack 送給他。現在想起來,今日無意中做了好多電影裡的情節:下午一同(教他)踩單車、聽歌時把頭埋在他的手臂之類。或許跟他說的一樣,歌曲能夠表達與流露的永遠比字更多。(而我覺得,肢體的動作往往比聲音更大更響。)像這篇,寫的也只能是最直白最露骨的心情。筆生鏽時,或許聽聽歌、呻吟一下還更好。
又,I,如果你看到這裡,請不要向我提起。學你話齋,好羞恥。
may 19, 2021 - 21:27 \\
不知講起甚麼時他說,我們不就第三次見面。當時聽到好可惜,就像見面的時間就決定我們的關係。然後過了兩天這句再浮上來,就覺得,異常的幸運啊。只是三次?對,只是三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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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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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kstories of the solo.
sep 11, 2019 - 19:32 \\ paris, france jun 27, 2019 - 12:09 \\ steinsdalsfossen, norway jun 29, 2019 - 19:06 \\ stavanger, norway jun 29, 2019 - 19:10 \\ stavanger, norway jun 30, 2019 - 11:08 \\ oslo, norway sep 11, 2019 - 16:55 \\ paris, france sep 14, 2019 - 14:29 \\ bruges, belgium sep 16, 2019 - 20:00 \\ amsterdam, netherlands oct 14, 2019 - 17:00 \\ london, england dec 28, 2019 - 20:54 \\ kraków, po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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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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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2, 2021 - 20:47 \\
最近係咁諗起依一句:「努力做個無用的人。」
睇番舊 Post,先發現原來一年前嘅依個時候就係讀緊危生嘅台灣文學,讀緊依篇舞鶴嘅〈悲傷〉。喺危生同自己將近畢業(係043個表已經搵唔到危生,但有洛楓⋯⋯)、一畢業就等於失業、香港又要畢業嘅時候,重讀依篇文難免悲從中來。
唔記得邊個講過,香港就係一個陪客,陪完一個又另一個,永遠都冇自己嘅位置。睇緊 Arik Dirlik 《殖民以後?》,裡面話其實所謂名義上以地域分界嘅殖民雖然已經被鄙棄,殖民依樣嘢一直存在,香港依然被殖民。每次去補習,經過議員辦事處見到愛國者治港嘅 Banner 就有種悲憤。我諗,香港就係一個不斷轉手、不斷建立與泯滅嘅地方;嗰種與依片土地交合嘅理想,感覺係依個地方,好難會有。
你倒插沼泥中,全身挺直用一根枯枝幹撐著,肩膀以下隱在泥沼中見那可見世界之下的巒壁肉褶。——舞鶴〈悲傷〉
(最諷刺就係,一路睇緊李智良《渡日若渡海》。同〈悲傷〉一樣都唔係啲幾睇得明嘅文,讀嘅好多都係感覺,但李筆下嘅香港生活更直白咁叫人神傷。或者,可能只係自己冇,所以悲觀咁覺得香港都冇,其實總有好多人以不同嘅方法鍾愛此地。)
嗰種自己就快要係香港畢業嘅感覺,亦越嚟越近。(多謝 C 係咁逼我揀。)我講笑咁同啊媽講,如果我去英國會點。佢問,你係真係想過去嘅?我如常地冇出聲。佢繼續講,話係嘅就好好諗清楚自己想點,係去玩定真係去住,係咪打算係嗰邊搵工。我搭唔到,我唔知自己想點;或者只係知道係依個地方,我不能再做一個無用的人,於是選擇逃離,相信去到另一個地方,或者可以活另一種生命。係海傍信誓旦旦咁同 M 講要努力做無用的人,佢唔明我講咩;上年同 H 講要努力做無用的人,佢都唔明。其實我都唔明,究竟點先可以做無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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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緊依篇嘅時候,啱啱食完飯。車入面播緊 Yukilovey〈memory〉(《給灣仔的歌》)係廣東道上但卻冇咩人;雨霽,車冼過地黏地嘅聲音。我記起今日係車度醒嚟,望到面前延伸開去參差不齊嘅唐樓同僭越街道嘅招牌,竹棚外面鋪上綠色紗帳,我就知有啲畫面、有啲地方我不可能忘記。一日要書寫,就代表一直都放唔低。仲有依度嘅人,一個一個一齊經歷咁多嘅各位,如果離開咗,下次見就唔知幾時。我唔捨得,但我將要畢業將要離開——我可以成為自己、可以成為無用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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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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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 30, 2020 – 15:24 \\
「睡一覺醒來,台灣就不一樣了,我們就都自由了」
十月二十七日,看了《刻在你心底的名字》。本來約要跟 H 看的,結果電影才上畫了兩場限定場,還是托 S 的洪福才看得到。說虧欠啊——就是不斷借出又虧欠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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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透】
《心底的名字》說一個初戀的故事,如何掙扎、虧欠、妥協、若即若離,最後放開;放開非因有更愛的人,或不適合,就因為愛他所以放開。落在戒嚴前的台灣,Birdy 跟阿漢由眼神開始,在青春做那些⋯⋯青春做的事:溜走買外帶、到甚麼地方泡妞、撒尿到教官車子⋯⋯ 87年戒嚴令解除,88年蔣經國長辭,兩人走到台北謁陵;Birdy 真正喜歡上他,卻不敢宣之於口,只在阿漢睡覺時看他的輪廓,和在暗房趁他睡著時親他一下。Birdy,一個瘋子,一邊期待台灣解放為他們開創新的世界時,一邊細膩地對著阿漢、隱隱地向他流露愛意;「沒有人能明白我」——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容易進來,可阿漢已有他的位置。
隨著戒嚴解除,學校亦解放了,容許女生入學。阿漢開闊了他的世界,剪了一頭新髮型,準備邁向新的台灣;正當全校都改變時,唯有 Birdy 一個還留著舊髮型。Birdy 走向阿漢時,阿漢的朋友叫阿漢別靠近 Birdy 那個怪咖,可阿漢就是想要跟他一起。他倆一起走,但 Birdy 仍走不出來。眼看阿漢因為他而成績下降,自己又身歷欺凌,他知道世界對不會好待他們這種人,為要保護阿漢,就要他死心。Birdy 跟學妹班班談戀愛,還要阿漢幫忙哄她高興,但每次當阿漢憤而離場後,二人又回復平靜——從來這都是場戲給阿漢看的。然而每逢有事,Birdy 第一個想起的也是阿漢,唱的歌、說的話也是暗地跟他說的——明明他可以飛,但總那麼笨跟在阿漢後面,壓抑僅有的自己成全另一個自己。
唯有最軟弱的時刻,才迫不得已地面對自己。浴室裡阿漢為Birdy洗澡,阿漢一直壓抑的怒憤與Birdy一直壓抑的情感,終於坦誠相見。阿漢需要一個回覆,而Birdy一直拒絕。他不可能講出來,畢竟講出來就前功盡廢了;但也不可能永遠藏下去,畢竟自己已經虧欠太多,而愛也不是一時三刻可以泯沒的東西。他只能說對不起,為了虛耗的時間、為了付錯的感情、為了自己;那下用力的吻就當作償還,請我們不要再這樣了,請你,阿漢,別再做一個咖仔了。
這句話,最終在阿漢的家裡講出來。可不可以,為自己、為我,不要是一個咖仔啊。Birdy為阿漢選擇了,阿漢卻從來就選擇了愛情,不理世俗。一個從教父那裡學懂了教條,然後自我質疑、公園裡自我否定,到最後依然選擇愛情的人,本來就已經選擇經歷一場革命,何須 Birdy 來為他選擇?他跑到了天涯,Birdy就跟到海角,兩人都想飛卻總飛不走。躺在沙灘,阿漢再看閉眼的 Birdy,摩挲他鋪滿粗糙的沙的肌膚。最後一吻,就要離開了。
「你可以翱翔 可是我只能停滯」其實他們都可以翱翔,但他們都停滯不前。Birdy打給阿漢,阿漢為他播出這首歌。就讓記憶停留在記憶。
三十年後,阿漢回到校友會,一聽到有聯絡表就想起 Birdy。撥過去接的是班班,但他們已經分開。阿漢到 Montreal 找去世的神父,他的伴侶跟他談到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同學,Birdy。酒吧外莫名地遇見,臨走前互講數次晚安,阿漢走後又折了回來,一起走近天明的一段路。
一如大部分台灣同志電影,這部同樣非常壓抑。Birdy 對阿漢的愛、阿漢對自己的性向、神父與自己的革命、阿漢媽媽知道後默然的離開。是否作為同志就是不斷的被擠壓,擠壓到自己都不再能夠好好面對自己,甚至違失了自己存在的理由?或許生於那個時代就難以避免,雖然現在也不見得好過。於是感情裡面就是互相虧欠,各自自甘墮落,為了愛情做出故作偉大的選擇,最終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他媽的。
最後重遇的部分就不說了,總覺有點畫蛇添足。這部分與《女朋友。男朋友》相較起來,後者畢竟處理得更好。同樣落在戒嚴前後,楊雅喆的表述顯然更成熟;那種講述「世界變了」對不同人不同程度的影響,以及長大後各人哀悼回憶、哀悼感情的手法,《女朋友。男朋友》更加刻骨與真實。(常說要為《女朋友。男朋友》寫影評,但最貼心的始終寫不下筆。)
話雖如此,《心底的名字》有兩個位置很欣賞的。第一是神父與天主教。Birdy跟神父其實是一體兩面。Birdy 幫阿漢找一個他喜歡的女生、不要再煩著他,與神父跟阿漢說要遠離性慾、嫉妒一樣,兩個都在用自己���式為阿漢好,希望他跟從正常規矩(教條)以免被人(被神)排斥,免走自己走過的辛苦路。神父離開 Montreal 逃離革命,走到台灣卻難免經歷另一場革命,某程度上也是他兩場平權革命,唯有最後回到 Motreal、脫離教會,才可以面對自己。墓碑上刻的正正是「Your Name Engraved Herein」——他都有自己刻在心底的名字,不可訴人的秘密。
其中一個哭得最慘的位置是同學會時他們吹 Amazing Grace。社會認定阿漢這些同志就是骯髒(a wretch),但拯救他的非神亦非 Birdy,是他自己由青春迷失(lost)後又找回自己(found),從 blind 走到大個再能夠 see。就如戲裡面神父與天主教並非一個對立同志的力量,教條與 Birdy 一樣都存在不少矛盾,關於泛愛、live in the moment、尋找就尋見之類。最終的解救並非神或人能夠給予,要靠的是自己體悟。於是世界變了,他們有些束舊髮型,有些束新髮型,世界的改變與人心的改善無關,每人均按自己的步伐走,更新、接受自己與他人。
第二是色彩與氣氛的處理。當下從戲院出來,跟 S 吃過晚飯後,回家的路上就寫道:「戲。只有在暗黑潮濕的角落才缺席:黑房、浴室、公園、上格床、海灘、與餐廳。」這部戲的 cinematography 可謂頗成熟,從色彩與鏡頭的配置暗地裡已經講了很多話。最記得當然是浴室的一幕,近乎偷窺地俯瞰二人共處一室,Birdy 雙手伏牆無可反抗地被迫正視自己的情感;阿漢發洩的愛慾,與公園裡的獸性的情慾與渴求極為不同。另一個鏡頭就是阿漢終於要面對自己性向、跟學弟問何時喜歡男生的時候,單手扼頸與背後鑲著耶穌像的玻璃滲出的聖光,意味質疑、否定、異化,又暗示重生與自我解救。情感與螢幕的配搭的確不錯。
戲後與 S 走到新的海傍,記憶中從未到過這個位置,對面海一整條 skyline 盡覽無遺。我們走到尖沙嘴一間不錯環境的西餐進膳,他因為身體的緣故不能吃牛和海鮮,又不能喝酒,我就想起戲裡的教條,與那些昏暗的燈光。他講起他的工作,教些初中生,問起還有否參與他以前喜歡的課外活動,他說沒有了,畢竟那些純粹是為了興趣,不是為了賺錢(賺不了錢),況且教書開始忙了,也沒空。他又說其實教書也不錯,雖然現在要半工讀,會辛苦,但能夠與舊友一同到母校工作,就如重回(重會)中學時光,尤其當踏進課室開始教書,看到學生一個個慢慢長大、變好變乖,就覺得值得了。
回到過去,原來有很多形式。可以是一個電話、一些指頭、一點眼神;可以是戲叫你想起一個人,那個辜負了的人、為他作了選擇的人,又或者想起另一部戲,再想起那個明知他不會愛上你的人,與無可避免的未來;可以是走到那些地方、聽到那些歌,記起當年的風與所有細碎的話,青春的無慮、放肆、與猖狂從汗衫裡滲出來。然而所有記憶都指向同一個現實,就是我們都無法重活,尤其在虧欠更多的年月裡,我們都要取捨,那些所愛的人所愛的事,無法放肆就只好接受,然後慢慢變老,一個人也好,共老也好。我們這些人都無法奢求天堂,只求墮落得快樂,無人夜深裡哀悼,灑一撇淚後明天又是新造的人。
正如 S 付了戲飛與晚上,晚餐就是我的。正如 B 給了一張相,他畢業時就輪到我給他一張。正如 H 的陪伴,只好以知識還禮。我們都互相虧欠,然後在所有暗黑潮濕的地方裡,盡力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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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是免費的 夕陽也是 深夜是免費的 星光也是 可是對於河流我真的一無所知
——魏如萱《Ophelia》
說起信仰,基督教真的剝去了我太多。年輕時花太多太多時間質疑自己;人人皆罪人,不過我這類人更有罪、更不配。當信仰斷定你是一個怎樣的人,需要成為怎樣的人(樣式),在成長的過程裡根本沒有機會認識自己,只需跟隨一堆教條——那堆他媽的與人性矛盾、自我矛盾的教條做人。我們都要做一些事情,去換取愛。傳道、愛人,才使人使神愛己(基督教無償的愛從來就是個謊話);默書默得一百分,才可以陪媽媽睡一晚。日出不是免費的,夕陽不是,深夜不是,星光不是,都是虧欠,最後也要以另一個方式償還。於是愛對我來說,就是我為你做了一些事情,然後你再付我一些情感。「我只是不希望他覺得欠我這麼多,當一方自覺虧欠對方太多時,那就不是愛情了,那是贖罪。」花盡一生,只能贖罪,之後犯下更多的罪,再贖罪。沒有人能夠還我那些年探索身體、性向、愛慾的機會,沒有人能夠還我青春裡的瘋狂,與別人互相用指頭觸碰的機會。那次在教會後方,我一次過還清了給祂,灑光了淚奠我的青春。我那刻知道我只能在地獄遊走,但我已經無力,但我已經沒有青春可以奠了。
我並不知道我已經給了我的早上 還有我的中午還有我的下午 我也並不知道也還有我的晚上 我的晚上你的晚上他的晚上 我們可以一起為別人度過別人的晚上 否則風吹過了你就變成風了 無人在場無人出席無人哀悼
——夏宇《我不知道我已經給了我的早上》
我從來不知道。任風如此吹過了。有過這樣的機會,我也無法伸出手摸他,無法哄過去輕輕地吻下去。所有年輕人輕而易舉做的事,對於這樣的我來說,都籠罩著同樣的恐懼、與不配。薄暮過去,黑夜歸來,你就變成風了,無人在場無人出席無人哀悼。
還有 C。至今依然不知該怎面對 C。記得在 Y 的宿舍,我們談起了 C。那時我仍覺得自己沒有錯,如果他能夠選擇,如果沒有違背他的性向,不如不要喜歡上我,我無法扛上另一個人為自己而受苦的鞭策。我沒有跟他說,可是所有我都記在心底,走向戲院的路、吃過的咖哩飯、那封一張紙但很重很重的信。我沒有跟他說,我記得在 Y 的宿舍裡他躺了過來,像一個孩子依偎在旁;在台灣早晨,所有人都熟睡的時候,我起來,看到他自己一個靠在牆旁,看著我;在比樓上更早以前,我已經知道,只是一直沒說。
他是他自己的詩與瘋狂 而我 我將會 被花瓣蓋滿 我將會像冰塊 溶化在一條河上 那不會是一個答案 那是一條河 日夜的呼喚
——魏如萱《Ophelia》
迴避債,卻沾上更大的債。我想這樣的債終於也無法還清。To be or not to be。生存與毀滅,有時候不過是複雜的簡單敘述。虧欠太多,就以生命還債——像冰塊,溶化在一條河上;像 Birdy 跟阿漢,躺在海灘,請浪來填滿我們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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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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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 18, 2020 – 00:41 \\
【前言】花了一晚把周耀輝的〈好命〉打出來。不能言喻的悲傷。就當深秋裏為自己的 meditation。
好可惜好可惜。那些同床異夢的人們,那些睡過一晚的過客,明明輪廓依然如故、依然清晰,但永遠未明枕邊人的思緒。燈光下永遠孤獨的兩個靈魂,卑微地僅求夜黑散落違失的溫度、和觸感,近於肌膚的坑紋無法灌填——未曾理解,無從理解。咫尺的世界裡,言語失序並殘缺,發諸身體卻無法駕馭,唯有任由靜謐各自喧鬧。觸碰萌生的厭惡,脫離邏輯、脫離道德,明晨負傷背離後夜晚又負傷歸巢。這些陪伴,就是一種比較容易生活的安排,比較容易安排的生活。於是心甘情願的背負,無謂虧欠,無謂名份。一個身體.兩個人,施予又接收,接收並施予。一,二,一,二,並肩陌路,繼續彳亍向前走——同情無謂後悔,一切無關感情。
〈好命〉
——周耀輝《一個身體 兩個人》
人人都說A好命,連跟他一起很久很久起初是伴侶後來被稱為「爸爸」的E也這樣說。
好命。
二十年前,A二十五歲,證實感染了愛滋病毒。
A認識E是更早的事了。A當時十九二十,E四十出頭。他們是在三溫暖裡認識的,從身體開始。
然後,兩個男人很快很快就住在一起。更準確的說,是A搬到E的家裡去。至於過程,都忘了,總之很快很快。還有,E告訴我,記得當時最紅的明星是郭富城和林志穎。
不過,談著談著,記得的不單是兩個最紅的明星了,還有一頭狗,叫加菲。對,一頭叫加菲的狗,是A養的,病了,很嚴重,可A要上班,於是E就天天跑到他家裡去照顧加菲,雖然E也要上班,但E說,沒辦法啊,畢竟是一條命,難道由牠死掉嗎?
反正E也很懂狗,他爸爸打獵的,養過七八頭狗。可這樣跑來跑去,累啊,於是E就跟A說,不如搬過來吧。就這樣,他們住在一起了,「連人帶狗」。
狗,活過來了,健健康康的活著也有健健康康活著的一些小麻煩,例如毛長了要剪。有一次,他們帶加菲去剪毛,好像是防止虐畜會,還是寵物店,記不清楚了,肯定的是碰到另一頭狗,打扮得非常漂亮,脖子上還繫了蝴蝶結。
原來是主人懷孕了,老公的媽媽擔心啊,不准媳婦繼續養狗,主人只好把自己的狗打扮得分外可愛,希望討人歡喜,領養的成數就高了,沒人領養就只得人道毀滅。替加菲剪毛的人說,把牠帶回家看看怎樣啊?萬一兩頭狗合不來,就送回來,沒事的。
從此,他們家就多了一頭狗。後來,又添了三頭貓,都是給人遺棄的。
這群貓貓狗狗慢慢都離開了,而他們的家也搬過兩次。現在,房子小了,還有一狗一貓,貓叫金桔,狗叫仔仔。A這樣的介紹著,然後我就順著看貓看狗的流動看了他們的客廳。似乎都是A的東西。
靠近大門有個掛外衣的地方,上面放了很多帽子,是A的。然後,客廳也放了一個跟天花齊高的櫃,E說都是A的鞋子。當然,最入我眼的,還是面對面的兩個架上的照片,絕大部分是A的。
當中有一張黑白照,A問我覺得像誰,我在想的時候,他說,人人都認為像哥哥,會用來做自己的遺照。A笑著。然後,他按亮了手機,找來一張合成照,一半是這張A的黑白照,一半是張國榮的黑白照。
後來,我問E為什麼客廳裏只有A的照片沒有他的,他說,可能我們健康的人還有明天,但對他們來說,每天發生的都很珍貴,都是必須保留的回憶吧,他們,始終有病啊。
不過,E的臥房裏倒放了一張,是他和A的合照,都很年輕。E說,記不得是什麼時候了。
走回客廳裏,在A的東西以外,我看到的還有兩張E的畫,和一堆他當美術指導當服裝設計的獎狀。在A口中屬於「有錢仔」的E先在律師樓打工,儲夠錢了就去巴黎讀藝術,回到香港以後做過電視台的插畫師,然後有機會就替舞台劇舞蹈電影等等做美術指導和服裝設計。
至於A,中五畢業後做文員,認識了E,E就推薦他替一間時裝店做櫥窗裝飾,然後是設計。
證實感染的那一年,A剛轉了工作,特別忙,常常加班到很晚很晚,管不了身體,發燒了兩個月才去看醫生。醫生一看就看到他的肺有事,馬上住院,可當時的醫生還沒有對愛滋病的敏銳,做了很多檢查,花了很多時間,終於發現是愛滋病。
A也忘了告訴E之後他有什麼反應,倒記得這個時候E去探病,大概有點顯眼吧,一個年紀看來比他大的男人常常在他床前,A仗着已跟他同姓,在醫護人員面前就成了父子。比較方便。
而E記得的是,當A告訴他感染了,也沒什麼反應啊,很簡單,「有病,就去醫囉。」
自己有檢查嗎?E說,沒有,他們已經沒有性關係。
因為性,他們分開過,或者說,A離開過。是一起三四年後,覺得兩個人有些地方就是不行,畢竟E比他大二三十年,他也試過自己去找性伴侶,E沒有不接受,可A就想搬走,而E也沒有反對,於是就搬了。沒什麼談過。A說自己當時任性,不懂事,連兩頭狗都帶走了。
起初,A找了朋友分租單位,可租金還是貴呀,也覺得自己年輕應該專心工作,過不了三四個月,就搬回媽媽家。媽媽不喜歡狗,於是狗又回到E家裏去。但不捨得啊,A常常去E家看狗,偶然也在那邊過夜。
就這樣的牽連着,直到A證實感染之後,又常常要去E家附近的診所檢查,E說,還是不要跑來跑去,搬回來吧。
到A情況比較穩定,重新上班了,上司居然叫他出差,去上海,當時隆冬,冷啊。A擔心工作,不敢不去。但E覺得他身體才好一點,這樣去一趟,後果嚴重啊,就跟A說:「你辭職吧,我照顧你。」
是一條命呀,怎可能讓他去呢?E是這樣想。
照顧。
起初,A吃的是 AZT,沒什麼副作用,但藥力不算好。後來就改用所謂雞尾酒治療法,好辛苦,藥很臭,吃的方法很複雜,他明知不該還是不得不用鮮奶果汁和藥吃。有一段時間,他皮膚變黑,長了瘡,很瘦,面還塌下來。是因為「脂肪轉移」。A看着鏡中的自己,很抑鬱。
只好向E發脾氣。
甚至哭着跟E說自己無用啊。E說:「怎會無用?你有勇氣面對這個病,我也不一定可以。」
有次,真的忍受不住了,A說自己,啊,又是這兩個字,他說自己「任性」,就懇求醫生:「都不知道還有幾年命,讓我放一下假吧。」按照他們的說法,停藥就是「放假」。醫生答應他可以放假,但也要他答應醫生,情況一轉壞,馬上再吃。
A很感激他的醫生。現在,他每三四個月檢查一次,每天吃六粒藥丸。
如此這般的一起,A覺得自己���負擔嗎?不覺得啊,A說,記得的只有一次,不算太久之前,關於搬家的,吵起來,A自認是他開始的,吵得厲害,E大概也忍不住說了一些難聽的話,A也記得不清是什麼,好像「養虎為患」之類,總之讓他覺得自己真的是負擔了。
跑到街上,A才害怕起來,想到死。
也想起了自己兩次自殺。十九歲那年,初戀啊,傷心得吃了很多安眠藥,也忘了從何而來那麼多安眠藥,記得的是洗過胃。另一次,認識了一個喜歡的人,慢慢慢慢那人不接電話,也不回電,當時A和E一起住,應該是感染之後了,因為他用來了結自己生命的就是用來延續自己生命的愛滋病藥。一起那麼久,E大概也感到A的不安了,那天剛好早了回家,看到A躺在床上,馬上打了 999。
兩次自殺,難道再來第三次?A在街上逛來逛去,也不想找誰幫忙,更不想人家知道,還是回家吧,反正他們各有臥房。一覺醒來,誰也沒有再提起吵架的事。
A也不是不想再次拍拖的,不過,很難找到一個心儀的對象,很難投入一段新感情。A知道即使找到,也不會搬走了,對方必須接受「這種模式」。
至於E,也從來沒有覺得A是負擔。先說錢,政府給A的所謂補助是 600 元,還得證明申領人的確沒有人幫他才可以。雖然,E當時已經是自由工作者,收入也不穩定,慢慢也從港島比較高尚的地區搬到九龍的舊區,其實經濟也只能算「一般一般啦」。不過E從來沒有覺得A是負擔。
哎,除非有時候A發脾氣,他脾氣好大呀,想吃辣椒醬沒有辣椒醬,可以發脾氣,他吃那些藥身體不舒服,可以發脾氣,去找情人找不到,可以發脾氣。總之,什麼都可以發脾氣。不過,也許,也是因為有些事情難於啟齒。
說不出口的惟有發洩出來。
E說從來不會因為A去找其他伴侶而嫉妒,有的是擔心。不過,碰到A發脾氣的時候,E偶然也想,幹嘛這樣對我,我還在照顧你啊。哎,到底,他是病人。至少,E沒有後悔答應A一直照顧他。
「我可能做過一些愚蠢的事,但我一生沒有做過後悔的事。」E說。他的想法是,做事嘛,有兩種:一種是思前想後,考慮周詳才作的決定,屬於理性的;另一種是感性的,同情的。用感性和同情做的決定,絕對不會後悔。
而且,E非常肯定,假如他撇下A,A一定出問題。E用的兩個字是:「死硬」。
說到底,他是病人。就算A發脾氣,也不會吵架了。或者說,都沒有什麼吵架不吵架了,已經沒這個力氣,他說東就東說西就西。也許,他習慣了對方的包容,遷就,習慣了一切都很容易,只要開口就會有。他忘了身邊的人年紀大了。近來,E的身體也差了,上星期,他和仔仔都拉過肚子。
不過,有時候,要忘掉也不難。
看A,高高壯壯的,笑起來一雙可愛的酒窩,我很容易就忘了他身上有着曾經是絕症的一種病毒,忘了他二十年來承受的苦。
關於他的身體,A說自己從二十歲開始健身,沒吃健身藥,但成績也不錯,對他而言,健身已經是生活的一部份,一星期三次。還有,少吃多餐,十二點前睡。還有,自己遺傳好,托賴,到現在還有頭髮,肚子也沒有漲起來。
然後,他去選美。他說,不是為了得到什麼獎,是為了勝過自己。四十多歲人,也是病人,還參加港男,「吹咩?」A說。
參加港男?E起初是抗拒的,正常人家不會去選美,可是一想到他們有病的人,今天不知明天事,大概就是希望每一刻都做到比正常人家更好吧。最後,也就支持了。
很多時候,是很氣憤的,但E覺得,花時間去明白對方,就可以相處。「他是傷殘的人,我是沒有問題的人,我可以花時間去明白有問題的人。」E說。
也許自己是做戲劇的,慣了不論斷,多明白。
再說,兩個人,有什麼想法,一下子可能不明白,而且他們年紀差很遠,開始的時候也沒什麼,但年紀越大就覺得分別越大。這跟同志不同志沒有什麼關係,相處,就得明白對方。
好像生日,A很緊張慶祝生日的,可E從來覺得生日不外如是。他的看法是,過得了一天,過得了一年,而是一種福份,有病能醫,而是一種福份。無需慶祝,只要感恩。不過,他明白,對A,可能不一樣,一個有病的人,跟死比較近,也就特別想慶生了。
關於明白,E甚至提到自己的父親,九十歲了,E妹妹疼愛父親,找了一個六十幾歲的男人照顧他,主要是幫父親行動比較方便吧,可是父親就是不喜歡。E妹妹沒想到自己找個男人在父親身旁,又不是孫子這樣的親人,父親當然不喜歡,只覺得父親不領情,生氣了。哎,E說,難道要父親開口告訴她不喜歡男人來照顧自己嗎?如果妹妹多明白父親,找個標緻的女人來,情況就不一樣了。
「父子好,夫婦好,都要明白對方。」E說。
至於A的父親,很早就離開他了。單親家庭長大,A說從小就喜歡被人照顧。
而E似乎也很清楚,A是一個耐性不夠的人,不是他不想去照顧人,是性格的問題,就是做不到。「照顧人,不容易。」因此,E從來也沒有想過有天反過來A照顧他。
「想也不要想。」E說。
「總之他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對我已經是很大幫忙。」年紀再大了,E的想像是自己找老人院。
我跟他們兩個是分開見面的。先見A,後是E。離開的時候,我和E一起下樓,E要去買菜。「打算做什麼菜?」「不知道,到時才決定吧。」這些年,都是這樣了。一早起來,兩個人帶着仔仔出去,一來是放狗,二來一起吃早餐,晚飯都是E做的,一起吃,晚飯後,看看電視,然後各自回到自己的臥房。
在電梯的時候,E跟我說:「你不問,就不會想起來了。」
一出電梯就碰到A。他帶着仔仔。我問,多大了。「十二歲,但一點老態也沒有。」A還買了蛋撻呢,說多買了,給我的。真周到,我就跟他回去,想起他特別做給我的湯。青紅蘿蔔瘦肉玉米湯。不過,A倒從來沒有特別為E做過湯。也難怪的,他為感染者已經做了那麼多湯,E說。
A辭職之後,一直找不到工作,雖然也參加了一些再培訓的課程,想當文員,還是找不到,也難怪,身體不好。後來,「關懷愛滋」找他做支援服務助理,「反正沒有人請我,不如做一些有意義的。」A說,就這樣開始向病患者送湯。
送着送着,A覺得不好意思啊,自己送湯,卻不懂其實湯裏頭是什麼,於是決定學。慢慢就懂了,開始送自己做的湯,例如今天做給我的青紅蘿蔔瘦肉玉米湯。我也很久沒喝這湯了。
A為「關懷愛滋」工作,很認真,也叫E很驕傲,覺得沒有白費照顧他了。E還說,A很照顧他媽媽,不會自怨自艾,最怕有些人「呻到葉都落」。而且,A很時尚,很追得上時裝潮流,看在E眼中,就是代表每日向前。基於A的時裝觸覺,也比自己年輕,E每做什麼美指之類的設計,一定先給A看看。他很尊重A這方面的意見。
還有,其實A也有改變的,好像這次搬家,A做多了。
不過,A嫌跟鄰居分隔的牆太薄,很想裝修,把客廳變成臥房,臥房變成客廳,景觀也好,要建牆。E自己大概處理不來了,也不便宜,A會負責嗎?「看看吧。」E說。至少,在他們有困難的時候,A也向媽媽借過「六位數字」的錢來支撐他們的家。
蛋撻吃完了,臨走的時候,A給我一個文件套,裏面都是關於A的剪報,是他參加港男,染了一頭銀白參加 Mr Gay Hong Kong,與「關懷愛滋」有關的,還有作為病患者的人物採訪。
然後,A指着其中一篇採訪的標題:「愛滋病選了我」。A聽過林憶蓮告訴記者音樂選了他,很喜歡這個說法,就借用了。當然,所謂選擇,有時候只是一種關於複雜的簡單描述。
例如,是A選了E,還是E選了A?
然後,A從文件套中抽了一頁紙出來給我看,是去年就是他感染18年時的訪問,寫的人叫H,他笑稱A做「黃大仙」。
「『大仙』,謝謝你今日『下凡』現真身,告訴我們大仙原來是這樣煉成的。我接過了你的『原諒自己,接受自己,珍惜自己』這十二字真經,開始我自己的 18 年修練之路。」
黃大仙,有求必應啊。
這次找來E一起接受訪問是A建議的,也是第一次。A說,好奇他想什麼。
E在想:「你還年輕,加上藥物越來越好,未來是無限,但你的老友老豆,他的日子不是無限了。為自己未來打算一下吧。我自己年紀大,不能像以往一樣照顧他。」
還有一句話,想跟A說:「希望他認識一個好人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總之,就是繼續好命。
不過,好命不代表不用安排。E每次出門,都會留下一封信給A,說如果出了什麼事,交給自己的弟弟。
A笑說「不知自己有沒有身家分」。他從來沒有偷偷把信拆來看。
E寫信,然後A接過來。一手交一手。我想起那天他們在三溫暖裏大概也是用同一些指頭彼此接觸吧。
2015 年 2 月 15-27 日。香港/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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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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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 16, 2020 \\ 00:53
repost - march 12, 2020 
【前言】《房間》:「『僱傭關係』就是一方壓倒另一方的關係。」 《女朋友男朋友》:「(我只是不希望他覺得欠我這麼多,)當一方自覺虧欠對方太多時,那就不是愛情了,那是贖罪。」於是我不能收他的錢(但能吃飯)。就讓我們互相虧欠。
《互相虧欠》
他不曾把關於我的照片放上他的 Instagram,這夜首次上傳了一張相片:蛋糕在玻璃盒內被切空了一塊,上方加插一句字距極寬的「Thank You」。看著蛋糕與那句懸空的道謝,我竟感到異常可惜。
他家住南港島,我家住新界東,我與他相約在剛好中間、油麻地的一家咖啡店裡見面。咖啡店並鄰書店和戲院,經常擠滿人。一向與他坐慣的位置已被佔據,未能相鄰而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張對坐的小桌。早到的我先點了一杯熱美式咖啡,配旁邊櫥窗內琳琅滿目的糕點剛好;打算點一件時,卻因稍嫌昂貴而打消了念頭。回到座位,店員貼心地把飲品送到了面前,我呷著溫熱的咖啡等他。
半小時後他到了。剛坐下的時候,我便告訴他我帶來了巧克力蛋糕。他喜歡巧克力這事,是由動態故事裡的投票得知的。對於一向有做甜品的我,要焗一個蛋糕算不上甚麼難事:前兩天已攜著清單到店鋪買好材料,並把食譜裡的程序簡化成流程圖;前一天量好材料、隔水溶巧克力(不用調溫)、打發蛋白、篩入麵粉,把所有混和一起後,便可倒模隔水入爐。我一廂情願地猜想他跟我口味相近,於是擅自去掉幫助發起蛋白的塔塔粉,又減去不少會蓋過巧克力香味的砂糖。我清楚我的蛋糕。
焗爐沒有空位的緣故,先焗了兩個蛋糕給家人和朋友,才焗另一個給他。率先出爐的蛋糕表皮微焦,湧出濃郁的巧克力味,嚐起來鬆軟、綿密、而可口。我獨愛它起伏不平的表面,於是未有把糖霜蓋在糕面作襯飾。接著調低焗爐的溫度,扭好時間,再次預熱,放進他的蛋糕。水一下子便沸騰了,晶瑩充滿了空間,蛋糕也從邊緣開始微微拱起。時間逐分溜走,唯一尚未明晰的是它在霧氣氳氤的爐內焗好了沒——但我知道把門一開,水氣便會竄走,蛋糕亦將塌陷。我只好相信,然後期待一切安好。
咖啡店對著黃昏,陽光灑進一格格、一條條的落地玻璃,把店裡分成好幾個碎片。散落桌面的補習筆記裡畫滿了我的記號,它們的主人則一臉茫然。他不斷捏手指頭,皮膚全被捏得破破爛爛,幾乎滲血;他說這樣的習慣是無意識的,提醒後一會兒又故態復萌。轉眼便到傍晚,他一直絕口未提蛋糕的事,看似忘記了。然,數次向他解說時,我眼角的餘光確確實實看到了他眼睛直直地看著我——那種近乎渴望的眼神。或許他也記得那巧克力蛋糕,只是我不敢轉過頭。我怕對上眼眸的那刻,他便要宣之於口。
但他一直沒開口。
於是那被玻璃封存了香氣的蛋糕,連同早已預備的刀叉,唯有一直留在袋中等待,也免掉在咖啡店吃自家蛋糕的那份尷尬。一天下來,咖啡冷了,剩下一口,店員幾次看著也不知該否收掉。
補習後我們總會進食晚餐。步向尖沙咀的路上,我們沒講很多話。我提起了巧克力蛋糕的緣由,是一樣為喜歡的人做的食物。他笑說,是哦,一邊拉扯著外套的兩條繩子,反反覆覆。走到中段他說我走很快,像追、像逃;於是每一分鐘我便刻意放慢一下步伐,然後又不期然地加快起來。天偷偷下起細雨(這幾天都下起了忽然的雨),我和他都沒撐傘。任由身體變得澄明,我這樣想。雨傘在袋內安睡。
飯後在收銀處前他拿出五百元,說要給我付帳,當作一直幫他補習的酬勞。我拒絕了,推搪明明是我主動提出要幫他的;他卻不好意思地指我替他補習了那麼久,一頓飯算不上甚麼。他說起「補習」時,沒有一刻猶豫。(我想起平常兩百元一小時的補習,剛好可以買到三件甜品、外加巧克力蛋糕。)打開錢包,卻剛好沒有零錢,只有一張五十元,便無奈遞給他說謝了。
走出餐廳,我送他到火車站,臨別前拿出巧克力蛋糕,整個送他。他看著整個完好無缺,笑說這未免太多了——我還深怕他不夠。他沒有仔細看清楚,謝過便把蛋糕垂直地放進肩包。他跟我說了再見,地鐵閘門的嗶聲響亮得充滿整個月台,恰如斷線的電話,懸空而孤寂。我面上的口罩封得不夠緊,霧氣從縫中湧出,沾濕眼鏡。霎那他便沒於手扶電梯之下,我亦乘手扶電梯到街上尋找巴士。
回到家中打開雪櫃,家裡的蛋糕早被家人���得七七八八,只剩一件在等誰把他清掉。或許好些時日後,這件也會因互相推搪而等到發霉。我回了他的動態故事,問他好吃麼。他說,不錯,巧克力味挺香,如果有巧克力粒便更好。我才猛想起櫥櫃裡有一包之前買來的巧克力粒,一直未用。過期的日子貼在包裝袋上。
我再沒有感到甚麼,也沒有追問蛋糕如何。我只在納悶,何時他要還我那盛著蛋糕的玻璃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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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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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 27, 2020 - 22:23 \\ Hong Kong
長沙灣別過朋友後,隨著沒有緣由的純粹意欲,你慢走到太子乘車回家。巴士廿分鐘後終於到了,你越過不知是雨還是冷氣機的水簾登車,順著人潮走近中央的門旁站穩。
然而巴士一動你就跌了數步。面前的男生也抬起頭,眼神恍惚之際又把眼閉上。瘦削的他身穿黑色 oversized tee 與卡其色短褲,深灰的襪子、跑鞋、和鴨嘴帽,帽以白線繡上五個飛翔的白鴿——看起來頂多是高中生。他一手握緊柱子,一手插袋,銀灰色的耳機線纏繞在胸前,站著打瞌睡。顯然過大的棕色背囊躺在他與玻璃板之間,側袋插著黑色腳架;黃邊勞工手套、皺紋膠紙、與黑色膠紙吊在袋外,與他的瀏海,隨一進一退的車廂搖曳。
你注目看著他,一下,一下,一下,頭韻律地向前舂——身體將近失去平衡之際猛然醒來,調整姿勢後,又重複一次;有次幾乎把黑色半框眼鏡甩掉,而白色口罩依然牢牢地架於臉上。他的帽子每次都碰到你的手臂,你都會在心裡默數著次數。一、二、三、四⋯⋯這些對半睡半醒的他來說卻全然不知。
巴士靠站,湧上更多人。他醒過來,眼低迷的看著地板,或許被你穿的黑褲佔據了視線,而你只看到那眼睫毛如扇子一揚一降,和他拇指裏的半月牙白得發亮。後面的人逼得更緊,你向他走前一步,把雙臂頂著窗與玻璃板,環繞著他、築起城牆,在睡夢中你分不清內外。
他沉回夢裡,而這次帽子頂著你的胸膛,再也沒有醒來。你不知這刻安寧能夠持續多久,如果可以,你會擁著他,讓他沈睡而不帶哀愁、不牽凡塵——直至你在一個路口失了平衡、跌了數步——
便終究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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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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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6, 2020 – 20:07 \\
My Little Airport 的獨立與本土
自My Little Airport (MLA)於2004年出道,同年公開發行第一張專輯《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開始,距今已經十六年。阿P(林鵬)與Nicole(區健瑩)由一開始在學校加入樂隊,至今依然一貫當年的願景,做自己的音樂;翻查資料才發覺他倆來年2021更將步入不惑之年,實在不容易。MLA的歌曲似乎有別於「主流」音樂,網路上大多的評論都指他們不論在語言、曲風、題材等都很「地道」與「本地」,亦成為喜愛本地(獨立)音樂的人首當其衝的研究對象。但究竟這些形容詞如何在MLA的歌曲中具體體現出來?其音樂與歌詞如何反映這種「在地」的文化?
  Indie?獨立與主流
首次接觸MLA是有次跟友人出外,在地鐵站裡她提起她無緣觀看將要舉行的演唱會。她說聽MLA主要是為了聽Nicole的「靚聲」和聽她說法文。回到家搜尋了些他們的音樂,第一首接觸的好像就是《給金鐘地鐵站車廂內的人》;那刻覺得那首歌的混音一塌糊塗,電吉他的音樂嘈得幾乎蓋過歌詞,近乎聊天般的歌詞與曲的配搭更因漠視了粵語的音調而顯得走音,因而覺得MLA不過如此、不以為意。到後來愛上了他們,跟友人推薦時,他們的反應就是:「吓,你聽緊乜?咁都算音樂阿?」我嗤之以鼻,卻又記得當初我的反應也是如此的不屑。
當時聽慣英文歌、而中文歌只限於K歌的我對於「突兀」的MLA當然是牛嚼牡丹。但這個經驗倒教我詢問,到底他們所謂Indie的獨立音樂如何獨立、如何被主流音樂排斥(或排斥主流)。他們在《indie悲歌》(2007)中這樣說:
專業音樂人,不想音樂有indie之分,彷似些有錢人,從不理會貧窮的心。 但我沒有怨恨,即使滿心傷痕,不管主流傳媒多黑暗。 〔⋯⋯〕 我要這首歌,在大氣電波飛行,讓DJ可播另一種聲音。 但佢地沒有責任,肯播是我的運,只怪我的聲音太啃,只怪我的公司無銀, 我與大眾永不會拉近。
這歌剖白了他們這種次文化就是要對比「主流傳媒」的黑暗,要盡力維持「另一種聲音」的存在;但這種存在是間接依存於主流文化:一方面需要他們(DJ)的肯定,另一方面要自己夠運、夠銀,才能接觸大眾。這種思想在同一張專輯裡的《美孚根斯堡與白田珍寶金》(2007)亦有浮現:
我們在炎熱與抑鬱的夏天,無法停止抽煙。 我們在炎熱與抑鬱的辦公室,無法停止寫詩。 我們是美孚根斯堡與白田珍寶金,金錢對於我們來說,輕如鴻毛。 我們是香港最後一群缺乏社交技巧的詩人,我們是演奏家、思想家。 我們是迷失在森林裡的旅人,在同樣不仁慈的善良與邪惡之間,與潮人抗衡。
Gainsbourg及Birkin在1969年推出歌曲Je t‘aime... moi non plus以及1975 同名的電影,兩作品均因其露骨的歌詞或鏡頭、與充滿性意味的腔調而分別被義大利、西班牙、英國等國家禁止播放。MLA以二人自喻,就是站在獨立音樂的位置批判與抗衡主流社會,選擇不理金錢與潮流而繼續寫詩抽菸。如果以馬國明論述露宿者富於詩意的行為作為類比,【1】MLA等獨立音樂也是同理:不能太過注目,否則失去了「獨立」賴以存在的與「主流」的對比;也不能過於隱藏,否則就失去流行音樂的意義。於是他們需在「同樣不仁慈的善良與邪惡之間」,有限度地遵從社會規例,例如自立唱片公司、在YouTube等平台發放歌曲等反傳統的製作模式,在兩極端中盛放。
這個看法的問題正在於獨立音樂(次文化)與主流音樂(主流文化)在這論述中存在縱性的從屬關係,意即某天MLA也會成為主流文化。國內外不乏這樣的案例,例如前數年在外國風靡一時的Billie Eilish,本為對比Pop的獨立音樂,成名後便成為了主流曲風,影響近年的歐美作品。然而,MLA似乎出道十六年依然堅持其獨立音樂的位置,而且觀眾群不斷擴大。吳小風《從My Little Airport 看音樂次文化抬頭》一文便論述了這種次文化與主流文化共存的模式,是「音樂文化的光譜由上下縱向關係變成左右橫向發展」,且有賴於新興媒體的出現(如YouTube作為發佈頻道)。【2】這樣的看法誠如Gulick所言,主流文化與次文化是共存(coexist)而非依存(codepen-dent)的關係,而且當城市與媒體有更多配套支持少數群眾的取態,這種共存的發展只會更為明顯。【3】這樣便可以解釋MLA如何至今仍未被主流文化吞併,正因其能夠擺脫那種《indie悲歌》(2007)所提indie music需要主流文化的「賞識」的依附性存在,堅持做自己的音樂。
我記得有一次在聽謝安琪《Kontinue》(2014)的專輯,聽到《我可以被這個世界淘汰,但不可以被世界擊敗》這歌卻覺得奇怪——怎突然有一首MLA(阿P)風格的歌。翻查才知道真的是阿P作曲。謝安琪的音樂無疑為主流音樂的代表,但進入主流音樂的這種「特異作品」是否主流?另外在逐漸接觸更多MLA的音樂,才發覺近年的作品比起較年長的專輯更少當初認識樂隊時的突兀感覺,或許改善了編曲、使整體更調和。這究竟是一種進步,還是一種向主流音樂的靠攏?吳小風的理論的確瓦解了慣常主流文化霸權的論述,將次文化與主流文化看齊;當兩者看齊的時候,獨立音樂能夠滿足其所述使命——「令音樂再沒有主次之分」,從而豐富了香港樂壇音樂的多樣性——這當然是可喜可賀。【4】但他者的消失必然意味獨立音樂將失去「獨立」的涵義,所有音樂歸合成主流,其理論本身就存在著難以解決的矛盾。事實上,主流與獨立音樂亦非能夠像MLA這些例子那樣分明。以唱作人林家謙為例,近年他從音樂製作,慢慢抬頭成為包辦作曲、編曲、監製、主場的「全能音樂人」,更屢獲殊榮。他的音樂被視為主流音樂,但他的執行風格卻走獨立音樂的路線,一反傳統並沒有加入唱片公司、尋找經理人。這個例子正好證明主流文化與次文化的分野與角力尚未明晰,於是兩者究竟是縱向還是橫向關係亦不好解答。
那麼這裡挑戰的不只是理論是否貼切,而是主流與獨立音樂、主流與次文化的分別。這樣的討論也通常是因事制宜,並沒有���個確切的說法。當我們談論主次流,最基本的論述是出於人數的多寡——多便成主流,少便成次流;而定義上主流文化又稱母文化,次文化為其中衍生之物,具抗拒母文化的(無形)壓迫的素質。如果放在音樂上,主流音樂便可以視為較多公眾欣賞的音樂,且能夠容易接受其他同為主流音樂的曲風、主題、歌詞等元素;反之,獨立音樂的觀眾群較少,同時需要處理從主流轉到獨立時,再接觸的那種「突兀」、排他的感覺。以數量分別當然容易,查看觀看/收聽次數就可以了。可是,當音樂被喻為一種橫向光譜,不同音樂接觸及取悅不同的人的時候,主次就失去了他的分別,二者合流更間接證明了次文化有一種上升至主流文化的趨勢。尤其在MLA發展的例子中,隨著觀眾群增多、新出的專輯開始有主流的影子(但並不等於失去個人風格),以數量等因素界定其為獨立音樂也開始站不住腳。
有見網上對於「indie」、「alternative」、與「mainstream」的爭論,其實早有研究認為以營運策略、曲風等分別獨立與主流音樂已經不合時宜。【5】當然我們可以問,究竟MLA音樂與主流音樂的媒合,是否有如馬國明所講香港的經濟發展凌駕於文化,而他們被迫遷就;  然而我不相信如此,或許最後的界定也只由受眾自行定奪。事實上,以上的理論無礙MLA被視為獨立音樂的存在,其原因或在其他範疇可見一斑。
  述說獨立的「小故事」
吳俊雄在《當麥嘜遇上文化研究》一文中分析了麥嘜在「呈現」與「身分」上的介入與互動。【7】他嘗試解答一個問題:「是怎麼樣的社會因素,令香港的文化市場可以容納這樣的一種『異數』?」【8】他總括了麥嘜的成功來自其出現的背景局面(1990年本土新興市場發展)、其呈現的「本土」趣味、與其港式的小規模靈活生產。吳氏引用那種注重歷史與突出地道的「條件性的說法」分析麥嘜,如果同理拿來分析MLA的興起,【9】又會如何?
MLA在2004年即二人23歲時推出首張專輯,內容主要圍繞友情、愛情、分離,到後來講工作、生存、結婚,再到近期越漸顯著、回應社會的歌,其主題的轉變就如述說一個人在社會裡成長的小故事。中學時代拍拍散拖、到商店流連(《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動物園指唱片店Zoo Records),面對公開考試(《coka, i’m fine》),再忍受友人愛人的離別(《春天在車廂裡》、《奇人的離職》)。大學畢業後卻一工難求(《畢業變成失業》),長工不能久留(《公司裁員三百人》)、兼職又難免受氣(《西西弗斯之歌》),在夢想與現實之間生存(《邊一個發明了返工》、《我是為了兩千蚊才到這裡表演》)。身邊的人都���始結婚(《my little k and j》、《阿波馬草結婚了》),自己卻猶如停濟不前;詢問生命之餘(《廣州足浴一夜》),亦放棄了對於長久工作、戀情的追求,享受短暫的快感(《羅曼蒂克》)。他們感覺無力:無力供樓(《我在暗中儲首期》)、無力改變社會(《麥記的最後一夜》)、無力改變香港(《美麗新香港》),在這情況下漸漸老去(《你說之後會找我》)。唯一沒變的是他們依然反抗,從最初直接回應社會事件(《Donald Tsang, Please die》)、回應香港政治風氣(《牛頭角青年》),到14年雨傘革命(《今夜到干諾道中一起瞓》),到19年反送中運動(《今夜雪糕》、《吳小姐》、《K同學》),始終如初。
正如所有故事都有時間、地點、人物,這些歌詞不可能代表所有香港人,卻對八、九十年代後出生的人有特別共鳴。如果用吳氏以時間(90年代)與空間(本地)來分析麥嘜的成功,那麼戚夏蕙〈Cantopop的廣東話:小市民心聲〉的歸納便是對確——這些正正是這代香港人的集體回憶。【10】七、八十年代如許冠傑的音樂訴說的是主流的「大話」(grand narrative),概括地描述社會、代替群眾說話,如控訴打工仔工作辛苦和收入低,但努力工作就有出頭天;與此相對的是如MLA的這種獨立「小故事」,寫的是社會階層瑣碎的生活,「某一個階層和圈子」隨著年歲時間增長改變的故事。【11】前者注重「代入」,後者注重「共鳴」。麥嘜和許冠傑的音樂是七八十年代催生的,在「高度壓縮的城市發展經驗」中不同市民有著同樣的生活體驗或關注,一同追求新的類型與口味,於是兩者均「與『跨』字掛帥」,嘗試呈現一個社會的總和——本土的意義在於呈現一個主流「大論述」;【12】MLA則在九七年後本土意識變型、身分認同轉變的時代產生,香港人的身分認同在不同出生地、年齡組別、及教育程度上都有明顯的對比,【13】於是其身分認同的含糊與差異使過去「大論述」的公式不再管用,取而代之的是針對某一階層(而且最易入手的就是自己所在的階層)的取態——本土的意義在於表達特定人群的獨立「小故事」。如此,「本地」的意義便隨著主流與獨立音樂的範疇而改變。
這個「本土」意義的改變實則為怎樣的改變?對於時代、作品、與自我,李智良在〈三十而立〉這樣說:【14】
我們是時代的產物、時代的主角,意思是說,如果我們看著自己,就會看見這個時代的面貌。
文中提到他這個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經歷了資訊科技迅速增長、「經濟奇蹟」使人貪戀物質文明等奇特的八、九十年代,造就了他的港英「最後殖民/遺民」的身分。雖然他與其他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為同代人,可是這不意味著他不能抗拒其他人追求「愚昧的幸福」的願景、抗拒作為七十年代「同代人」的身分。他繼而討論了「私生活」與「公共/公眾生活」的關係,認為後者的確立就是前者的消弭,但二者實則為鏡像指向同一個現實。  【15】
放之於MLA的情況內,就可以理解獨立/本土音樂的意義。獨立音樂的形成不代表社會上沒有一個統一的「大論述」,只是其選擇了抗拒這種取態,而進而講述各種放在「公共/公眾生活」下被泯滅的「私生活」(即前文所述的「小故事」),指向的也是當時當刻的社會狀況。正如馬國明所述,「人群是都市的面紗,都市的真理只能透過人群彰顯出來」,要認識人群、認識時代、瞭解私生活,就要把目光「轉移到那些不為人察覺,但卻能將人群的不同面貌同時展示的地點」。  【16】
回到MLA。他們的歌中選取的地點很少是尖沙咀、銅鑼灣、灣仔等主流文化的舞台,反而轉向一種所謂「草根」階層流連的地區:住宅區(美孚、牛頭角、土瓜灣)、公園(九龍公園、海心公園、荔枝角公園/網球場)、閒逛地方(白田購物中心、信和中心、天光墟)、價格低廉的食肆(茶餐廳、麥記、吉野家)等等。【17】少年時在公園遛達、傾心事,又在食肆、商鋪待上一整個下午,這些地點存留了基層市民的生活型態與回憶,歌詞裡的一個個故事更是這個年代的青少年(不能替其他人講話)所會經歷的忐忑與迷茫。阿P更在《荔枝角公園》,為「市井」的公園配上「浪漫」的法國詩和「優雅」的小提琴聲,把日常的地方提升到新的敘述層次,成為了一種生活的 making do。【18】就如馬氏一文所提到在舊灣仔郵原址旁的三棵大樹或附近的小販,對於個人來說,這些地方便比起一棟歷史建築的文化意義更為重大,甚至「大得不能相提並論」。【19】這種體現與其地方、故事引起的共鳴,就成為了「本土」感覺的來源。
  介乎法國與旺角的MLA
另一種「本土」的體現在於語言與文化的使用。初期MLA的歌詞充滿港式英文,而中文歌則持續口語、書面語夾雜。
I wanna watch some AV and you got plenty. I’m so dry, I’m so dry, I ‘m so dry. I enjoy watching girls and boys in uniforms. Send them to me, oh Iris, send them to me. I don’t know any others who has plenty of AV, please send those good AV to me. ——《I don’t know how to download good av like iris does》
七個月見左三十九份工,搵份工仲難過搵老公,我今日只想留在家中。 見工見到入左去東涌,點知份工要去掘山窿,我今日只想留在家中。 聽見同學逐個搵到工,但我仍在尋尋覓覓中,沒有人比我更加燶, 不幸正與我結伴中。 之後見啱份工以為好輕鬆,因為份工其實基本上係無人工, 我今日只想留在家中。 ——《畢業變成失業》
以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分析,中國社會有三層語言現象(triglossia):官方使用的語言為頂層語言(supreme language)、普通市民日常使用的語言為上層語言(high language)、較少人使用的偏門語言為下層語言(low language)。香港的情況中,頂層語言為普通話、英語,上層語言為廣東話,下層語言為方言如客家話、潮州話等等。馬氏曾分析香港的日用語,從巴士、的士、冷氣(相對公共汽車、計程車、空調)等例子肯定了下層人士的文化貢獻。【20】MLA以廣東話入詞,又以港式英文代替正規英文,不單單是令聽者感覺親切,更是之前所述、針對某一階層說故事的成果,為要以語言表示這種階層的生活面貌。
這種跡象到MLA近年的音樂更為確立。初期以英文、法文獨立或混合中文入詞,有法文的作品更總會指其為「詩」(如《荔枝角公園》),即使全為中文獨白的作品也只能是「詞」(如《北歐是我們的死亡終站》);近年的歌則主力是中文,偶有數句外文,也開始有中文「詩」的出現。【21】這種語言運用的轉變,同時肯定了上層語言廣東話的地位。
雖則歌詞語言轉向中文(粵語),但MLA歌曲裡的文化運用由始至終均中外涉獵、雅俗共存。有香港歌手歌曲(張如城、夏金城、官恩娜、何韻詩、...Huh!?《究竟應該點?》)、亞洲文學(太宰治、李維菁、西西《感冒》、陳寧《風格練習》 ),亦有更多的外國歌曲(根斯堡/珍寶金、「龐克(Punk)信徒」)、文學(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王爾德、波德來爾、《安娜.卡列尼娜》)、電影(寇比力克、《age of innocence》)、神話哲學(西西弗斯)等。【22】  
耶穌說的愛是無條件的、獻身的, 奧修說的愛是能量的互動、是自由的、無束縛的, 昆德拉說的愛是機遇的、偶然的、命定的, 高達說的愛是刺激的、好玩的、有今生沒來世的、哲學的, 小津安二郎說的愛是溫柔的、隱藏的、非愛的, 畢卡索說的愛是經驗的、性慾的、美好的, 夏卡爾說的愛是聖潔的、救贖的、唯一的。 ——《愛情disabled》
甚至連地點也不限在香港,有廣州、廈門、越南、印度、京都、沖繩、北歐、芬蘭、瑞典 。【23】我們該如何理解這種港外文化、地點的對比?它們是否標示MLA離開了他們的位置,不再說香港本地的小故事?
要理解這種本地與異地的關係,我們需要知道這些文化與地點的作用。鄺可怡分析中國現代派小說時,曾總結了比較文學形象學的精要:【24】
從比較文學形象學分析,文學形象的構成皆經歷文學化以至社會化過程,因此形象本身具備兩種特點。其一,文學作品所描述的異國形象,都是「社會的總體想像物」,它揭示作者自身、所屬文學流派甚或整個社會群體在某一歷史時期和文化環境之下特定的意識形態。其二,「形象」源於自我與他者、本土與異域關係的自覺意識,每當一個社會群體審視和想像「他者」的同時,其實也進行自我審視和反思。
馬氏講述殖民後回歸的香港,由於囿於佔據與離開的循環裡,本地和外來的界線越漸模糊,地道的文化充滿中國大陸與英國殖民的影子。【25】MLA所身處的香港正是中外文化夾雜,資訊流通的社會。在這時空中,其歌詞描述的異國形象就是這些作者(觀眾)自身接受社會裡的資訊所總結出來的意識形態,並且用此觀照香港,「進行自我審視和反思」。簡而言之,在《荔枝角公園》裡想像法國浪漫的形象,又或《愛情disabled》裡的一大堆哲學家想法,不僅用作表述歌曲的主題,其使用本身就是一種港外的對比,為要看出公園的「市井」形象,又或政府、巴士司機的無心——這些香港或有缺失或有進步的地方。在此,「本地」的意義不在於吳氏麥嘜或MLA歌詞裡使用的語言符號(粵語),而是透過兩者的對照,從而反思他們身處的時空(2000-2020的香港)的利弊。
  總結:本土與獨立
My Little Airport 這獨立樂隊在主流與獨立的界線逐漸模糊的時代裡,透過歌曲中富(某一特定時代)共鳴的主題、逐漸在地的語言、與港外夾雜的文化,維持其「獨立」與「在地」的身分。同時前文所帶出的論點可以看到,正因不同理論的失效,分析MLA時難免要配合其身處的時空而作出適當的調節;尤其對於在十四年間出了九張唱片與不少單曲的他們,只要留心其作品與行為所呈現的表徵,便能定位MLA在香港歷史裡擔當了怎樣的文化符號,並深入了解香港文藝與社會文化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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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馬國明:〈街頭掠影〉,《路邊政治經濟學》(香港:曙光圖書公司,1998年),頁28。 【2】吳小風:〈從My Little Airport 看音樂次文化抬頭〉,thestandnews.com/culture/從my-little-airport-看音樂次文化抬頭/(2020年4月21日瀏覽)。 【3】Gulick, John, The humanity of cities: an introduction to urban societies, New York, Connecticut: Bergin & Garvey, 1988, pp. 184, 210. 【4】吳小風:〈從My Little Airport 看音樂次文化抬頭〉。 【5】Pritchard, Sean D., “Indie Rock and Mainstream Pop are Thematically, Instrumentally, and Structurally Analogous”, Undergraduate Research Posters, Poster 146. 【6】馬國明:〈街頭掠影〉,頁 19。 【7】吳俊雄:〈當麥嘜遇上文化研究〉,吳俊雄、馬傑偉、呂大樂:《香港.文化.研究》(香港:香港大學出版社,2006年),頁 149。 【8】同上注,頁124。 【9】同上注,頁 120 【10】戚夏蕙:〈Cantopop的廣東話:小市民心聲〉,文潔華編:《粵語的政治:香港語言文化的異質與多元》(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4年),��111。 【11】同上注,頁 105-106、110-111。 【12】吳俊雄:〈當麥嘜遇上文化研究〉,頁124、127-128、137。 【13】鄭宏泰、黃紹倫:〈香港華人的身份認同:九七前後的轉變〉,《二十一世紀》雙月刊第七十三期(2002年10月),頁74-75。 【14】李智良:〈三十而立〉,李智良著、郭詩詠編:《房間》(香港:kubrick,2008年),頁90。 【15】同上注,頁93-94。 【16】馬國明:〈街頭掠影〉,頁24-25。 【17】按次序排列:《美孚根斯堡與白田珍寶金》、《牛頭角青年》、《土瓜灣情書》,《九龍公園游泳池》、《海心公園》、《荔枝角公園》、《荔枝角網球場宣言》,《白田購物中心》、《只因當時太緊張》、《去信和賣碟》、《去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五點鐘去天光墟》,《年輕的茶餐廳老闆娘》、《麥記最後一夜》、《給親戚看見我一個人食吉野家》。 【18】高玉娟:〈介乎荔枝角與中環的社會參與:my little airport 的嬉戲與批判〉,《文化研究 @ 嶺南》第二十九期(2012年),頁5。 【19】馬國明:〈街頭掠影〉,頁 13。 【20】同上注,頁32-33。 【21】見My Little Airport網頁,mylittleairport.com/discolyrics.htm(2020年4月21日瀏覽)。 【22】按次序排列:《就當我是張如城》、《我愛官恩娜,都不及愛你的哨牙》、《牛頭角青年》,《失落沮喪歌》、《詩歌舞街》、《我在暗中儲首期》、《離席,抽一根煙》;《美孚根斯堡與白田珍寶金》、《荔枝角網球場宣言》,《milan》、《獨身的理由》(Milan Kundera)、《直到人類滅亡》(Oscar Wilde、Charles Baudelaire)、《我在暗中儲首期》(Anne Karenina、Alexei Vron-sky),《男神與寇比力克》(Stanley Kubrick)、《某夜電影中心》,《西西弗斯之歌》、《愛情disabled》。 【23】按次序排列:《廣州足浴一夜》、《明天不要賴床baby》、《和陳五msn》、《印度》、《京都民宿夜》、《沖繩流浪貓》、《北歐是我們的死亡終站》、《HEY HEY BABY》。 【24】鄺可怡:〈中國現代派小學的都市風景修辭〉,《黑暗的明燈——中國現代派與歐洲左翼文藝》(香港: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2017年),頁296-297。 【25】馬國明:〈街頭掠影〉,頁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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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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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9, 2020 – 00:38 \\
《浮城》
  五月一日 晴
這天我和他沒有到一向的油麻地咖啡室補習,轉到銅鑼灣一間他在中學時代經常流連的咖啡店。他說這個空間是他一個小秘密,沒有太多人留意到禮頓中心地底這所商舖,所以位置也較多。他引我在不熟悉的商場裏穿梭:在希慎廣場對面的奶茶舖買兩杯優惠奶茶,沿利園山道轉入富明街,穿過利舞臺迷幻現代的Uniqlo,再拗進禮頓道,走下Fusion招牌底的樓梯到達。我們找到一個店外的座位,一貫地並排而坐;他拿出電腦準備他將要考的數學考試,我則讀着自己要分析的文章。
你打從遠遠聽到有人步入樓梯已在門口準備,手持探熱槍要為我們量體溫——豈料我們根本無意購物,只貪圖這裏的座位。我最終還是進去了,在你的虎視之下,但你我都明白什麼量體溫、「麻煩晒」都是些客套動作;我看着櫥窗裏的糕點佯裝思考也是演戲,大家明明都志不在此。我走回座位,你則回到收銀機後,繼續偷偷地張望這兩個男生所為何事。
直至我們要喝奶茶時,你終究忍不住走過來:「先生,依度始終係店鋪範圍,麻煩唔好擺或者飲外來嘅嘢飲,麻煩晒。」我迎合你不好意思地道歉,只沒想過你會這樣不識趣,打破你我之間的君子約定,似乎你在吧檯後如火的目光依然未夠,非得提醒你的存在。我們把奶茶擱在桌下,我偶爾在你忙碌的時候才偷偷喝一口,再跟他說:「飲啖奶茶好似做賊咁吖。」
最終我還是不能專心讀書。並非因為要教他數學——他經常說自己蠢,但一點也不,只是經常神遊太虛、昏昏欲睡;他數學不好全因他天真,沒想到設計一條數的人背後的心意、為他鋪排的種種細碎的證據與線索。他看不到你常常借故抹檯、收拾,都是為了監察我們的一舉一動,但我都盡收眼底,並適時提醒他別再喝了。
這不是不能專心讀書的原因,而是因我讀書時,眼角的餘光不期然看到他的手在反覆律動。多次在教他時中途停止,專注看他在捏手指頭,磨損自己到遍體鱗傷。我實在不忍,提醒幾次以後我幾乎要握起他的手,卻在出手之際感到手如火中燒。恩培多卡勒果然是對的:眼睛屬火,你眼底所觸之處總有炙傷。
夜已漸深,他引路到附近冰室吃過晚飯後,我們在銅鑼灣散步。我跟他說我喜歡港島,那裏我看到舊有建築風情的遺留,又夾雜異國情調,隱隱滲出憧憬未來的慾望——我就愛他曖昧壓抑。他默諾,指他住在這裡也未曾測覺,或許路走慣走熟了就沒再注意這些事情。不知何故我們走到駱克道,他說沿著這條路走就到灣仔,我答他我只在示威時走過軒尼詩道,這裡猶如異地。街巷聊天間他送我到巴士站,習慣在地鐵送他離開的我突然不知所措。
車到了,我上去拍過八達通,在玻璃望向站牌倏忽間他就消失於鬧市。我走到巴士上層最前的座位,戴上耳機,剛好播著My Little Airport 的《詩歌舞街》。打開 Google Map,我循著我們走過的路在腦內勾劃一次。記憶中,你再沒出現。
  五月六日 晴
十八號就是考數學的日子,我還是毫無進展。平日他出來替學生補習時都會順道托他幫忙,在油麻地的咖啡店裡待上一整個下午,然後一同吃飯;然五月一日文憑試考完數學後,他再無需替學生補習了。他邀我進沙田找他,本來以為上他家補習,他卻說甚麼怕家裡有你,約我在沙田站等。
他一如既往地早到了,剛步出地鐵站就見到他。他頭上帶了粉色的髮箍,恍如金箍圈,說要趁疫情好好留一次長髮。他帶我到沙田中央廣場的咖啡店,說沙田可以溫書的空間不多,那時中學不時就會與朋友到這裡溫習。店內很多檯凳都黏上螢光橙色的膠紙,人也不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位置。我照舊拿出電腦準備,而他則在自己的電腦上完成他的CS功課。我記起上次地鐵裡曾奪去那厚厚的一疊文字讀過,舞鶴的〈悲傷〉,他說他搞不懂裡面你與我、以及艱澀的語句的意思。我讀了數句當然完全看不懂,如今也是這樣,但他仍執意解釋:他說網頁是一個一個獨立的區塊組成,然後每個區塊之間又會細分方格,使元素各得其所。他說他不甚聰明,不懂怎樣打破框格讓元素在裡面游走、互涉。他跟我說了許多這些,然我自身難保,怎能幫他。
補了一會我已不能專注了;旁邊是落地玻璃,常常放空在看街上的行人。我想起我帶來了菲林相機。他奪過去端詳一番,幫我拍了一張,我又幫他拍了一張。時間尚早,他提議到城門河畔散步拍照,順道用完餘下的五張相。我想這個主意不錯。
我們走回地鐵站,穿過新城市廣場到了史努比開心世界。他說小時候會拿著婆婆給他的單據,到那裏遊船河;我則記得那裏曾有過一條長長的滑梯,現在已不見了。我們越過排隊進入圖書館的人龍,走下百步梯,經過婚姻註冊所和中央公園來到瀝源橋。沐浴在河風裡他指向家,以及讀過的中學,我卻被遠方蔚藍淡粉的天空迷著。良久我們站在那裡,望向吐露港。
這時頓覺手臂痕癢,原來是你闖上來了。我不知你看上我甚麼,但這裡沒有能夠被你銜走的事物,或許只是你不小心迷路了,走到這個不熟悉的世界。我們看著你繞過手臂一圈又一圈,誤纏進了我的手帶,在一維的世界裡永劫輪迴地成為苦行者。或許用指頭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捏死你,我卻實在不忍心,於是把你引到欄杆上,任你走自己的路。落地後你停了,用觸角勘查周遭,又抬起頭看著我們,不知感恩還是怎樣——遺憾我讀不懂你的語言,就往橋的另一端走去。
河上有鷹盤旋,偶爾俯衝快要碰到水面時又再攀升。他說城門河是他的私密空間,偶爾有心事就會與朋友坐在河旁聊天;更多時候卻是一人,期待城門河安撫他的情緒。他顯得落寞,就如那張拍下的相片一樣。我們拐進隧道往沙田圍站的方向走去,途���他忘了路要用手機地圖指引——原來他說認路不好是真的。我搭了往大圍方向的馬鐵,剛好對面也有車,他就奔過去趕上了。
閘門關上,他倏忽就沒在人群之中,一片西裝的藍黑裡看不到粉色。我忘了照相。你則被遺在沙田的橋邊,不問世事。
  五月九日 陰
電腦傳來收到郵件的訊號聲。
「你好。隨函附上習作五,請你閱覽。」
我把附件打開,看來學生把日記當作家課呈上了。我看不懂裡面我你他是誰,又不明舞鶴〈悲傷〉、恩培多卡勒、CS是甚麼,更無心在地圖上辨析那些地址是否真確。我在YouTube輸入「MLA 詩歌舞街」聽聽。悠揚反覆的旋律拍子中,似乎有點作祟的感覺——我好像踏進了一個迷蹤複雜的地圖,看到無花果街地上的光點閃閃,尋尋覓覓間找不到出口。火光不期然地灼上了鮮明的、難以抹滅的記號,漸漸蔓延在銅鑼灣的街巷之間,又蓋過沙田的河道。
我似乎闖進了一個不屬於我的浮城,困在一個細心刻畫的迷宮裡面,抽身不得。於是我便關上視窗——誰管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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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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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 23, 2019 – 23:37 \\
距離上次真正更新的時間已有三個月。開始這個 Blog 的時候因為悶嘛,還以為每週至少會更新一次;到頭來每天依然很悶,不過排解的方法從寫作變成打機。然後三個月就過去了,就像不曾離開那樣。
這三個月來逃了不少課,去了不少旅行。不是寫遊記的人,每天渾渾噩噩地過也沒甚麼好紀錄。如今寫這篇,也不是甚麼大事情。撩起我思緒的總是些細細碎碎的事,堆起來也不是甚麼大道理;只不過好像好厲害的樣子,其實看穿了也是些無關痛癢的事。
剛踏進十一月時朋友 T 問我,去交流的意義是甚麼。她正在惆悵該否報來年的交流,便問一下我的建議。
「有人話去 exchange 雖然好孤獨而且同本來嘅生活同朋友脫節,但仍然係得著好多,你覺得點?」
「孤獨就邊度都有,所以冇咩差別,同朋友都唔會話脫節好多。得著就真係睇你遇到咩人同肯唔肯探險。」
「咁你有咩得著?」
「學識點煮飯。瞭解外國人多一點。」
「有冇人生得著?」
「要諗下,依啲嘢話嚟就嚟,好難賽後重溫。同埋得著嘅嘢好多時同人交流先有。」
係。真係話嚟就嚟。
上個星期跟 Flatmates 到蘇格蘭旅行,到訪了愛丁堡跟因弗內斯。由於日照短,每天都很早回到宿舍邊玩些紙牌遊戲和桌上遊戲邊聊天度過夜晚。有晚我們借來我最喜歡的大富翁,煮過吃過晚飯後便在沙發前的茶几準備妥當,玩一局快速版的遊戲。那次我輸了,但也無可奈何運氣奇差;S 贏了,但賽後也替我不值,指明明我每一步和每個交易都辦得妥妥當當的,就是欠點運氣。(咳咳可能是客套說話咳咳。)W第一次玩大富翁,也跟我一樣慘敗(比我好一點);翌日他提議再玩一次,既然無事好做,我們又再一次晚飯後玩一局大富翁。
那次J運氣特好,當大家都只有一、兩塊地的時候,他已經有五、六塊地。再過數輪,W 和我都緊接其後,唯有 S 一直站在非物業的地上買不到更多。眼見J遙遙領先,他說旨意我贏這局了,必要時刻他就會把物業轉讓給我。我一笑置之。一會後,J 需要我手上的一張物業,我需要 J 跟 S 各一的物業,而 S 需要 J 的一張物業,於是便開始互相提價交易。J 跟 S 都是精明的人,憑他們三寸之舌提出了對他們很有利的交易條件,我也略懂如何計算自己的最大利益(可憐了 W 還在摸索如何講價)。雖然我知道因為 S 的情況不好而可以壓價還價,但礙於自己良心過意不去而主動提高了價錢,用比較相宜、雙方有利的價錢買了 S 的物業。交易完畢後,我們都各有一套物業,他們開始起樓,我則因為一次過買了 J 跟 S 的物業要再等數回才能買樓。如是者,一輪一輪過去了,我誤中了他們的物業很多次,情況急轉直下;而S則因那套物業絕處逢生,與J旗鼓相當。
到了一個景況,S 在踏中我的物業時付錢後免我找錢;後來他踏中其他物業時無錢可付,被迫抵押零散的物業支付租金,我在旁替他可憐但亦愛莫能助(我窮到貼地lol)。後來一輪我踩中了 J 的物業,需付上千元;我沒有足夠的金錢,J 眼見我手上有他想要的物業,便提出交易。其實我早已無計可施,但理性的我仍需計算一下;思考途中 S 跟我解釋其實這對我很有利,這段對話卻被J聽到,於是我決定好接受交易時,J 早已收回交易的提議。雖則不忿,但我未有理會太多,埋頭惆悵如何處理負債。此刻 J 便說見我那樣可憐,於是就接受我的交易吧。聽到這句可真怒羞成怒了,斷然拒絕,然後抵押物業還債。下一輪又踏進了J的物業,需付八元。數了數手上的金錢——七元。S 在旁送來一張一元,但我沒有收下。J 見我落得如斯田地都笑得人仰馬翻(他們已經微醺,所以笑得更甚,我則因爲生病沒有喝酒),其他兩人也在狂笑,而我則坐在那尷尬得臉紅耳赤,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壓著怒氣陪笑自嘲。遊戲不久後就結束了,我依然輸得一敗塗地。(W 也是輸家,S 再次贏了。)
在自己跟自己賭氣的途中,我一直在想。我一向知道自己是個樂於助人的人。即使對自己或有不便或有不利,我仍然盡力幫忙——就如遊戲中段與S示好的交易一樣,希望別人過得好一點之餘,自己也從中得到些許快樂。(同時我也明瞭某部分原因是希望更討人喜歡,哪怕我多不願承認。)然而我從不察覺我是如此高傲,受不起丁點屈辱,也因為面子拒絕一切好意的幫助。我大可怪罪男性基因,但我深知原因是成長的途中未受過太多挫折與屈辱,以致如今成為一個看似成熟(幾成熟?六成熟!lol)卻依然脆弱的成年人。大概習慣了所有問題都要自己解決,又有點小聰明使我能容易幫到他人,建立出一種玻璃做的自尊心——而這種自尊亦注定在交談與接觸之中輕輕碎裂,需撿起來拼砌成另一個虛假的自尊,永遠不懂長進。
尤其性格與熟練,總在比較下相形見絀。
今晚 J 叫我幫忙看看他的 Personal Statement 有甚麼可以改進的地方。明明他英語好我一萬倍,從對答中知道他的知識也顯然比我多,我的幫助必然極其有限。看畢後,憑僅餘對如何寫 PS 的記憶和直覺,勉強提出了些許建議——有些他接納了,有些則客氣地解釋為何他不會採納。(相較香港教育制度下的我大概只會照單全收,然後自行決定接納與否,反正提出意見的人不會知道。)平常熱衷歷史與戰爭、說起國與國間的關係便眉飛色舞的他正準備下年報讀 King’s College 的 War Studies 碩士課程,PS 中從兒時接觸歷史講起他的興趣,到大學選修國際關係,途中參加 Intern 為公司寫有關波羅的海的學術研究論文⋯⋯好像整個人生就向著一件事情奮鬥,並過程中自得其樂。他問到我有否想過我的碩士 PS,我笑笑回答他或許不了,然後解釋其實此行目的也是想清楚自己究竟畢業後想怎樣。他點點頭,說這也不錯啊。
「I guess.」我笑著回答。
(題外話:他比我年少四個月。旅行中我們談起了 Generation 的問題,他說在 22 歲的 S 旁他會覺得自己不過是同樣的年輕人,不過目睹更年輕的一輩做我們看來愚蠢的事時他就覺得自己已經成為大人。他沒有說到我,但後來我知道在他眼中我也被視為比他年輕(therefore 需要照顧)的人。我不否認思想上,就如許多在香港教育下的年輕人,的確沒他們成熟。對此我沒有甚麼感覺,但這種心理年齡的問題總在心頭縈繞不去。我想到了 Sasha Sloan 的Older,一首我很愛的歌。// The older I get the more that I see. My parents aren't heroes, they're just like me. //)
以前已經知道我妒忌他這種搞清楚自己喜歡甚麼、需要甚麼、走向甚麼的人。但每次遇到這些人總不期然看到自己的参差不齊。周身刀,無張利。當大家都在教班密謀 PGDE,年長一年的師兄姐都要不已在學校教書,要不已投身自己喜愛的行業,過得不俗且高興的��時,我依然在此遊蕩,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其實深知不然。在旅行的路上他們講起了夢想,如果有一個願望可以實現,會是甚麼:有人說希望死後能夠遊蕩人間並目睹這個地球變老,有人說希望自己能鍛鍊堅毅的心靈、抵抗世界、走自己的路。他問到我,我說這可真是個大問題,需要時間仔細思考;其實這只是個藉口,因為我知道無論我多用力想,也找不到一件自己渴求的東西,哪怕那個願望能多麽天馬行空。隔了一會J再次問起,我細聲說我活在一個黑暗的世界(他說「That’s not good.」),然後我說如果真的要許一個wish,I wish I find what I wish for。
觸碰的思緒的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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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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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 31, 2019 – 15:27 \
今天突然感到異常的寂寥——異常的意義在於一直習以為常的個人生活變得更⋯⋯個人。(頻頻失語。)大概與正值萬聖節無關,畢竟也不慶祝這些節日。就是在課堂過後聽到人問 “Are you going to join us tonight?”;電話屏幕看見 J 問誰會參加今晚的派對,打算回覆「我不去你玩得開心點」時發覺訊息並非送到 Flat 內的群組;課後打算到商場逛逛,想到只需買橙汁而決定回 Hall(依然不敢叫此為「家」);正盤算弄甜品時,記起只有我一個人吃掉四個心太軟⋯⋯的以上種種。短短回程的半小時內把我潰下了——虧我自詡是那麼堅強與獨立。
這裏二時的天已經開始變得金黃。窗外的地盤沒有一刻歇止,嚕嚕囌囌地侵擾了整個九、十月;輪廓也看不出甚麼,或許要回家的一刻也尚未建好,未會休止。把窗關好,開了暖爐,為自己弄了兩塊吐司和一杯牛奶,便開始寫這篇。(寫到這裡已吃光。)
倫敦
前個星期(19號)開始動筆寫(開電腦打)一篇再上一星期(11–16號)到倫敦的經歷,後來寫了一半就不了了之。其實也沒有一半,不過三段。這裡更新一下。
倫敦一程本來為了何韻詩的演唱會。一如意料,她舉辦了一個簡單樸素的演唱會,沒有唱甚麼大熱的情歌,也沒有唱我想聽的《忘》,不過我依然在唱《天使藍》開始流淚,全眾站立唱《願榮光歸香港》時哭得失聲。(終於明白聽國歌政治正確時的感受。)
後來兩天與友人遊了倫敦數個Market。她走後我自己多留三天,觀光之餘順道再遇兩個故友。
U 依然如記憶中那樣瘦削與內斂。還記得當年她決意到英國留學時有萬般不捨;機場裡照過一張相後便匆匆一別,上載到 Instagram 的 Caption 就是 “I fear oblivion.” ——最怕此後再也不見。當然這只是杞人憂天,但及後幾年進出教會時,轉過數次導師,也缺失一種與她不謀而合的默契。
上次見面已是 2015 年, 在倫敦酒店大堂草草談了兩句便各自離開;今次則約在一間倫敦中心地區的 Pub,有空閒時間正正式式吃過晚飯。我們點了一個拼盤和一杯啤酒,她沈靜地吃著,顯然萎靡了一點,大概只是累了。我們談過大家的近況、有甚麼旅行或生活的打算;談話中雖不乏沈默的時刻,但深瞭我倆都是內向的人時,也不至於尷尬。
如此很平靜地就過了一晚。最後我們默默地聽過一曲現場表演的藍調音樂,店門前擁抱過後便各走各路。走向巴士站的途中回想整晚,對於她有一種嶄新的感覺:她不再是以前我仰望的那看得通透的導師,取而代之的是朋友中的坦懷與脆弱(fragility)。我喜歡那種久別重逢後的淡然與舒暢,更喜歡現在的她。由衷地感恩她過得安好。
至於K,上次見面已不知何時,認真深談的一次也大概是小學初中的那些年。本來約在她家煮飯吃,最後由於(我覺得)她有點累和我有點懶去買材料的緣故,相約到一家餐廳吃飯。很空閒的我早到了,在店門前等了一會,不隔一會便認到K。她跟我記憶中的她相差不遠。(離別時,她問了我這個問題。我就是憑這感覺答她。)
我們都不太習慣那中高級的餐廳,餐牌裡全都是看不懂的英文材料,猛在電話查來查去,侍應來了兩次我們都未選好菜式。終於點了一道前菜和兩道主菜,另外一紅一白——她說她未嚐過紅酒,我詫異。相處的時候依然有點靦腆,有種不宣於口的隔膜大家都不願碰,但我們都知道時間沖淡了很多,在不久的將來都可以無傷大雅地笑著談過往。飯吃完了,(明顯是不夠飽的哈哈,)我們在附近逛了一會;我提議吃芋圓,店又剛好未關,於是便去了。(YES!)
那晚談了許多,有關學業,有關朋友,有關愛情——也許我們依然年輕,煩擾我們的問題與十年前無異。她講了很多她的故事,尤其是中學的故事;她慨歎我們之間有一道斷層,挖空了的九年,大家不聞不問地過了這段時間,遺失了許多可以共享的回憶,也走上了沒有對方的路。她說如果再有機會,要補上這個空隙。我默許。之後送她回家時,我們都走得很快——不記得當年的腳步是否也是這樣急速。十五分鐘後便到了,在門前我擁過她便逕自離開。離別的感覺飄渺而很不踏實。乘巴士回Dorm的途中還在想:這會是下一個斷層嗎?
Tell Me Who I Am
如是者便完成倫敦此行,回到利茲繼續乖乖學習(笑)。某天在 Netflix 看過《Tell Me Who I Am》這套劇。故事講述一對孖生兄弟,弟弟在一場車禍中失去了那時以前的所有記憶,唯一記得的只有他的哥哥。於是哥哥重新教他的弟弟如何生活,又盡力填補弟弟失去的記憶。【少少劇透】正當弟弟「重拾」他兒時美好的回憶時,媽媽過身了;收拾遺物途中他發現了媽媽藏有一張兄弟赤裸、頭被砍掉的相片,由是他重新質疑究竟他的童年、又或他所摯愛的媽媽,究竟是否如他「記憶」中那麼美好。哥哥這個敘述者一直灌輸的所謂「回憶」因而被質疑,弟弟要第二次重新認識、尋找他的童年。【/劇透】
後來跟香港的朋友聊天當中,她調侃說她可能並非跟我說話,而是跟一個 AI在對答,而她是無從得知這個「我」究竟是否是我。我建議找天視像對話,她又說這也不能證明屏幕中的「我」真的是我。她的理論是唯有當地當刻才能證明一個人。然後我便想到了以上的種種。
甚麼才構成一個人——我想歷代以來的哲學家都在探討這個問題。我非哲學家,我更無意探討這個問題的答案(雖然我一向不同意有一個單一的答案)。我只覺得,沒有一個人真正活在當刻,世界的人類不過活在一個記憶的總和。失去了記憶,又或記得的能力,我們建構不了一個完整的世界和自我,也不可能認識跟體驗眼前的所見所感。猶如那個被灌輸記憶的弟弟,即使他擁有那個「回憶」,他活的並非自己的人生,而是活在他哥哥渴望他擁有的人生。
⋯⋯
––
dec 10, 2019 – 14:32 補 \\
那晚寫到這裡就沒寫了,去了廚房煮飯。S 在廚房為那晚的派對設計展板(就是那些用畫紙造的框,裝作是 Instagram的板)。無所事事的我看到他畫得起勁,(卻總是畫不好的時候,)就去了幫手。陸陸續續更多人走進廚房:J 要化妝,問了N借眼影幫他化妝,又問了另一個 flatmate 借假血,又問了S借黃色的雨衣(那件雨衣是S有一次去以海手為主題的派對而買的)——基本上就是借來借去然後軿湊了一套服裝。之後好像他們待了一會,談了數句話,就出發前往派對。
總而言之還是高興的一晚——儘管很多仔細的情節都忘掉了。只記得我拿了相機拍了幾張相片,雖然照得朦朧,看起來也煞是有趣。
於是,那晚突然感到異常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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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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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 29, 2019 - 23:37 \\
好好記住
年輕點的時候,在紅十字會裡首次接觸《日內瓦公約》。其中規定戰爭中的救援人員,必須無分敵友地協助並拯救戰場上的傷者。他們不可殺害平民或任何投降或失去戰鬥能力(hors de combat)的士兵,尊重其作為人類的尊嚴與權力。與此同時,無人可阻撓或傷害救援人員,以使其可以進行人道救援工作。
那年,戰爭與死亡距離我很遠。十二三歲的我,只覺得這條約多麼無稽;要徹底擊潰敵軍、斷其兵力,定當「殺得一個得一個」。救援人員自然首當其衝,而且把敵隊傷兵置諸不理亦人之常情。除了基於人的道德規範,我找不到一個理由救一個異己。然而,我還是好好記住了,而且順利通過了紅十字會的考試。(幾年後便退出了紅十字會。)
前幾天在廚房,我和 J 都在各自靜靜地吃飯。J 突然說要跟我分享一個故事。他有個朋友在家鄉被槍殺了。那個朋友試圖要脅(搶劫)對家一間買賣大麻的商鋪,要使其結業,豈料當中有潛伏的警員;他與同黨逃脫之間把槍指向警員,警員於是便把他擊倒。儘管 J 與那友人並非太熟,只是少年時的朋友,但他知道後仍驚呆了。第二天他依然上課,依然生活,像沒有發生任何事。事後,警員受審查後被裁定合理開槍,事件也即告一段落。J 說那友人的葬禮有近千人出席,把原定的葬禮場地與其周圍都塞滿了。至今他仍不知該如何看待這事:一方面理智地瞭解那友人誤入歧途,警員開槍亦並無不妥;另一方面每次看到他倆的照片,都意識到這始終是他的朋友而感到不捨。
不多人曾這般坦承地跟我談這些話題,我也不解怎樣安慰他人。我於是就坐在那裡聽,不懂如何應對,驚訝得一句 Sorry 也沒說,僅白白接受一句不屬於我的道謝。我想著那喪禮裡的近千人,他們每個人都有他們���以啟齒的故事,而且每個人也實實在在地被那友人影響過。要以道德法律譴責一個罪犯很容易,要開口指責一個共度患難的人前卻總會三思。
之後我想了很多,關於這個幾乎脫離我面對的真實的事件。我沒有把這些想法記下來,只是好好記住了,如同許多每天的想法一樣。
直至今天被凜冽的寒風吹起床,打開電話,看到 Facebook、Instagram 上一幅幅令人發慄的圖片、一個個孤立無援的靈魂,我才知道香港才真正風狂雨驟。我把電話關上,不忍再看到那些眼神——猙獰的、嗜血的、忿恨的、求助的眼神,同時間遍佈這小小的香港。這些眼神曾充滿血仇:開槍、以胡椒噴霧殺害平民,拒絕救援人員行動,漠視法紀地侵害平民;這些眼神也曾充滿憤恨:譴責黑警殘暴、令人不齒的行為,並因某些惡人終得受罪而感到心涼。
二十一年的生活裡,我學懂許多許多仁義道德禮智,它們教我不應輕易論斷,該視人為人,相信愛與和平(又或是基督教的影響);我也學懂香港的路並非每人安分守己就能解決,必要的時候便有必要的抗爭,挽救此頻危的城市。也許身於異國,我能站於這一切之外(不過誰曾真正離開),沒有不快、沒有憤怒。我實在喚不起當年那個只懂實際的我,一味認同所有示威者的行動及仇恨;我也喚不起那個只講道德的我,一味咒罵警方的蠻橫行為。我只為著一切心寒——為著 Facebook 的藍黃 Page 裡那些笑臉反應心寒。就像世界要教你許多許多事,為要你不斷撕裂自己,直至你再分不清對錯黑白。
我真不懂如何是處。亂世中我們困惑,我們拼命掙扎;或許沒有人真正知道自己在幹甚麼,大家為著自己相信的堅信不移,然後見步行步。不論如何,我們都相信某天會完結,某天風將再次吹過窗沿,吹醒昏睡的人。
在此之前,我們都會好好記住。
我們都要好好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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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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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 24, 2019 - 15:14 \\
“I just want to meet some people,” 他說。
每天至少要煮兩餐,即每天至少要出房門兩次,穿過窄巷走到偌大的廚房。進入前總哄在門沿聽裡面有否動靜,到開門一刻仍祈望燈關著,那我就不必與任何人接觸。每次走在灰白兩色的筆直走廊,拖鞋喀啦喀啦地抗議,難免有身陷囹圄的感覺。
或許我真的在牢房裡。
“I just want to meet some people,” he said.
Two meals per day, which means I have to step out of my room, walk across the narrow hallway to the kitchen twice a day. Before entering the kitchen, I always lay my ears on the door, praying that there is no light, hence no people, inside. Every time I walk through the grey and white hallway in my flip flops, with the emptiness of the sound on my feet, I feel like I am in prison.
Perhaps I am.
[scroll down for english version]
我有四個 flatmate(該有五個但一人行蹤未明):J、S、N 和 W。J、S 和 N 三人早在我摺在房裏時已先認識,從日本來的 W 則早在兩個月前已到達,要上甚麼英文課程。第一次是在廚房遇到他們,那晚我隨便煮了點雞肉蝴蝶粉(我只懂兩道菜,這是一道。),W 已吃過飯,N 則煮了 Tortilla de Patatas 跟 J 和 S 分,我和 W 都有試一點。(挺像早餐吃的東西,但她說是午餐跟夜晚吃的。)晚飯過後,J 和 S 決定去 Pre-party,邀請我和 W 就跟去了。
那派對是 J 和 S 在前一晚球賽認識的人舉辦的,正式派對之先一大群人到不同的 Club 去飲酒聊天。我和 W 無甚麼 Club 的經驗,僅緊緊跟隨其後。Club 裡 J 和 S 到處聊天搭訕,我和 W 則各點了一杯太貴的酒,坐在一旁看、吹水。S 大概意識到我倆實在太「木獨」,間中過來聊幾句。半小時後又轉了另一個場,那裡更嘈吵,人更多更醉——大概是星期五晚酒買一送一的關係吧。我實在討厭那裡的音樂和氣氛,只獨個站在一角按電話,觀看這般眾生相。再要轉場的時候,我跟 W 說我要回去,不去派對了。他跟我說他也不能投入,草草跟 J 和 S 道別以後便隨我回去。
>> sep 20, 2019 \\
>> 大概我永遠都不會明白 Clubbing。他們在吵耳的音樂下搖動身體,隨便找人搭訕,��在耳邊說話變得庸俗而必要;昏燈裡他們的面孔如幻燈片般變臉,怎變仍是酒精造成的亢奮。然我尚嚮往四五個人喝酒談天,尚迷戀輕聲碎語——似乎我永遠接觸不了他們的快樂,他們也永遠瞭解不了我的。
再想過來實在不好意思:要 J 和 S 照顧我之餘,又好像使到 W 失去參加派對的機會。我實在不敢再麻煩他們,也不想我奇怪的存在搞亂 J - S - N 本來很好的關係,於是決定終日留在房裡,玩玩電腦、看看 Netflix,反正我也自得其樂。
其後數天不少機會聯誼我也缺席了。W 的 IG story 中看到他們有喝有笑的,我卻因為愧疚(以及免得不付錢喝光他們買來的酒)而不再參與。有時我會想這一切,這個「去又唔係、唔去又唔係」的景況都是自己一手造成,怪不得人。兩天前我住的地方有一個 Pizza & Beer Night,我嘗試到 Common Room 認識一下其他人;最後吃了兩塊 Pizza 一罐啤酒,沒有講一句話就逕自離開了。我不願意插入別人的圈子,也不懂開始對話。離去時遙遠見到 J 和 N 正高興地與其他人聊天。
昨晚,我在煮晚餐時聽到他們正籌備要到哪裏玩。S 說他好想認識更多人。我假裝不以為意,煮好吃過後便回到房間關上房門。然而整晚,這句就在腦內單曲循環地不斷播放。
每晚凌晨窗外仍人聲鼎沸,笑聲在空室中特別刺耳。我記起上年去美國時,H 提醒我其實一直有許多機會,但我都一一讓它們溜走。我想,孤獨並不難受,寂寞亦然;明知有排解寂寞的途徑卻無從得之,那才叫異鄉的夜那麼漫長。
I just want to meet more people.
[English version]
I have four flatmates (there should be five but one has not arrived): J, S, N, and W. J, S, and N have already known one another when I am still preparing my stay; W from Japan has arrived two months before for the English classes. The first time I met them is in the kitchen. I cooked a simple chicken & pasta (one of the two dishes I know how to prepare); W has had his dinner; N cooked tortilla de patatas to share with J and S, where W and I tried some. (The tortilla tastes like something you would eat in the morning but she (N) says it’s for lunch and dinner.) After dinner, J and S decided to go to a pre-party. W and I tagged along.
The party was supposedly hosted by a friend of J and S, whom they knew a day before in a football match. Before the official party started, a large group of people had gone to different clubs to drink and chat. W and I don’t have much experience clubbing, so we were just following wherever they went. W and J soon suited themselves by engaging conversation with strangers and friends, while W and I each ordered an overpriced whiskey, sitting on the side and chitchatting. S probably realised the awkwardness from us two wallflowers and sometimes came to update us. We switched to another club – a noisier and more crowded one – after half an hour. The people were distinctly more drunk as there is a 2-for-1 discount every Friday night. I didn’t enjoy the music and vibe there at all, so I just stand aside and use my phone, while watching everyone’s faces. The next time we switched club I told W I might head back to the dorm instead. He responded that he doesn’t feel like going to, so we said a quick goodbye and off we went.
>> sep 20, 2019 \\
>> Maybe I will never understand clubbing. They rock their bodies in such deafening music. They hit up strangers and unmannerly yelling next to their ears. Their faces change under the faint light, yet, however they change, they are still bland hysteric caused by the alcohol. I still adore having a drink and chatting in a small group; I still adore speaking softly and dearly. It seemed to me I would never understand their happiness, neither would they understand mine.
Then when I thought about it, I felt embarrassed about having J and S take care of me, and causing W to leave the party he intended to go. I dare not to cause anyone any more trouble, nor having an awkward self interven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J, S and N. So I determined to stay in my room, playing computer games or watching Netflix. “I enjoyed it anyway,” I told myself.
There were a few opportunities in the next few days but I was absent from them. From the Instagram stories of W, I was sure there were having so much fun, but I couldn’t join them out of guilt (and the fact that I would probably drink all their alcohol without paying a dime). Sometimes, I blamed myself that it was I who caused this dilemma – feeling shit both socialising and not socialising. In Sunday there was a pizza & beer night that I went, hoping to meet someone; I had two pizzas and a beer, then I left alone without talking to anyone. I wish not to participate in a circle that I do not belong, nor do I have the ability to initiate a conversation. I left noticing J and N happily chatting in a circle of people.
Last night, when cooking, I heard them discussing where to spend the night. S said he wanted to meet more people. I pretended to have not listened to that and continued my dinner before I head back into the room. Though, in the long night, I had this sentence looping in my head, repeating again and again.
Every midnight there are always people chatting outside. Their laughter echoes the empty room, becoming more and more irritating as the time goes. I remember the day in the US last year, H reminded me of all the opportunities I had, and of those I had slipped away. I think it is not being alone or loneliness that keep me grieving, but the very awareness of having the ability to escape yet unable to, that makes the night in foreign lands so painstakingly lengthy.
I just want to meet more 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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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ident-penman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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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 23, 2019 - 15:55 \\
This is the only photo I have taken since I’ve arrived in Leeds. I have decided to start blogging, to meditate myself, who desperately need a way out of this sinkhole. Maybe I will read this someday, laugh at it, reminisce about these days, or maybe I will forget about all of this. Who knows.
If you are a student getting into Leeds, I hope this can help you accommodating here. If you are not, welcome to involve into my world.
Getting into Accommodation
From Airport to Accommodation
Arrived at Leeds Bradford Airport at 8 something, took Flying Tiger 757, got off at Kirkstall Road Fire Station, and walked a few meters to arrive at Sentinel Towers. I wouldn’t say it’s ugly or what, (as some comments on the internet says,) it’s actually decent looking. Dialed the sub-warden and she was so kind to help me get the keys and handled everything for me.
The hall is separated into floors and flats. My floor has 3 flats and my flat accommodate 6 people. A small corridor with 3 rooms each side, and a common kitchen at the end.
The Room
The room is kinda small with lots of drawers. The window to my room is facing the road, with pedestrians passing by and easily looking into the room. So I have to keep the blinds half-way down (at least) for privacy. 
Before unpacking, being a virgo, I grabbed a towel from the kitchen and wiped every cabinets and surfaces – let me tell you, it sure is dirty. Then I filled the drawers, and assembled the bedding pack.
The bathroom is where the problem lies. The sink is too small for anything with two separate taps, one too cold and one boiling hot. You might have to plug it and use it as a basin. There is a string which you pull to turn on the water heater and allow water comes out. For me, somehow, it won’t be on if the shower door is closed, so I am forced to open the door for the heater to work. (I am convinced there is a sensor in the bathroom. Later someone fixed it, saying “the timer is set too slow”. I suppose he mean the timer in the sensor.)
The First Night
I went out looking for food (by searching Subway in Google map). On the 20-minute walk there I stumbled across a fast food shop Foodie. After a glance on the menu I decided to dine there instead and ordered a burger with fries. It is actually not bad.
A quick meal and I was back. Encountered the shower problem mentioned above but I eventually able to shower (through countless trails and error in a very cold body). The mattress is amazing; the bedding pack is quite okay with the pillows a tiny bit flat.
Not bad at all.
Getting the Essentials
You can purchase a cooking pack from the Uni. A friend of mine says it is shit, so I decided to purchase them myself. I walked around the whole city centre for the essentials, back and forth for a few times until I got everything I need. For simplicity sake, I am just gonna list things out.
Food and stuffs: Morrisons or Sainsbury’s
Serving spoon and flipper: Sainsbury’s. Morrisons and Home Sense may also have cheap ones.
Silverware: Morrisons (£1)
Bowls and dishes: Wilko
Pans and Pots: I got a Tefal pan from Sainsbury’s (£10 discount price), and saucepan-and-lid from Wilko (£10 for aluminium ones). Cheap ones go to Wilko or Morrisons. Quality-wise go to Home Sense (about £13 for a pan).
Cooking knives: Don’t get frustrated ‘cause YOU CANNOT FIND ANY KNIVES. They are wiped out everywhere even 2 months ago (according to a flatmate). I went to Marks & Spencer finally for a knife (£10). Try searching Primark too. 
I didn’t do this but try to know your flatmates beforehand so you can share things like oil, salt, and pepper that you may not be able to finish. 
Bank Account and Student ID Card
Bank Account
The school have sent a bank letter a few weeks before the arrival so as to allow you open a bank account as a student. Normally, if you are an exchange student, you will need to bring this letter and either (a) call a branch beforehand and book an appointment or (b) head into a branch, queue up, and have they arrange a time slot for you to come back in and open an account. 
I went for Lloyds (because it seems the least hassle). Being a British National, however, you can do everything online and wait for the bank to approve and send you a card. It is with a one-hour wait until I know this. Excellent.
Student ID Card
I went to the Student Centre only to find out they don’t do registration in the early days of semester. Instead, head directly to the Great Hall. Again, if you are an exchange student, you might need to get a come-again-later ticket. But if you are BN or EU students you can book online and head there in the designated time slot. The lady is so kind to letting me directly finish the registration on the spot in off-peak hours. 
Okay, I think you can survive now.
Oh, I am not speaking to you. This is what I’ve said to myself after the lengthy days I have done all the errands. What comes next is all up to you: whether you want to party, club, drink or social, as all my flatmates do; or staying inside your room all by yourself sleeping, blogging, and watching netflix, as anti-social-to-the-point-I-don’t-know-if-it’s-social-anxiety I do, it’s all your call.
That story though, deserves another post. Not a delightful one, but, cheers.
---
diffident.pen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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